最近一周，餐桌上、茶幾上、床上，張強總是能在家里發現“鉆石”元素的存在。看似隨意翻開的時尚雜志，總是恰到好處地停留在鉆石的廣告頁。

張強知道，這是老婆在提醒他。

張強自己對鉆石飾品沒有任何感覺，但“老婆那么喜歡，怎么能不買呢？”為了讓老婆開心，他還是悄悄準備了一枚鉆戒當做七夕禮物。

從上世紀90年代傳入中國以來，30年間，鉆石已然成為愛的象征，鉆戒也幾乎成為結婚的必需品。社交媒體上，“結婚真的需要鉆石嗎？”這個問題，回答數超過15000條。

而把鉆石捧上神壇的，正是全球最大的鉆石商戴比爾斯。巔峰時，戴比爾斯幾乎壟斷了全球天然鉆石的市場，并因此賺得盆滿缽滿。

但現在，逐漸興起的培育鉆石，卻在以幾乎一樣的外觀和更低的價格，沖擊著上百年來鉆石市場的固有格局。

01、培育鉆石大省河南

培育鉆石，顧名思義就是在實驗室里被培育出來的鉆石，也叫“人造鉆石”“合成鉆石”。在培育鉆石行業，中國貢獻了全球一半的產量，而這之中，又有一半出自河南。

（來源：Diamond Foundry，國信證券經濟研究所）

河南培育鉆石的工業基礎來自人造金剛石，當初的目的并非時尚用，而是工業用。

金剛石即鉆石原石，工業領域一般用這個稱呼，金剛石被琢磨加工后就成為鉆石。世界上大約50%的鉆石用于工業用途，包括研磨、切割、鉆孔和拋光工藝。世界上開采的鉆石中只有20%是寶石級的，用于昂貴的鉆戒和耳環等。

河南造金剛石這事兒要從前蘇聯說起。

盡管鉆石在全世界的儲量并不少，但分布非常集中，目前探明的鉆石礦主要分布在俄羅斯、博茨瓦納、加拿大、剛果和澳大利亞等國。

我國天然鉆石礦稀缺，只能從國外進口，不僅要耗費大量外匯，還受國際形勢影響。最初，中國的金剛石供應國主要是前蘇聯。

1960年，中國的金剛石供應被切斷。當時正趕上中國發展工業，精密機械、石油開采、冶金等領域無一不需要金剛石。

1960年10月，第一機械工業部下達了一項代號為“121”的國家重點科研項目。這個課題，任務是研發人造金剛石，解決被國外“卡脖子”的難題。

河南，也是從這時候開始登上了人造金剛石的大舞臺。

當時，北京通用機械研究所、鄭州三磨所、地質科學研究所開始了轟轟烈烈的人造金剛石研發。3年后，中國的第一顆人造金剛石誕生。隨后，鄭州三磨所接下了將人造金剛石投入工業化生產的任務。

1965年，中國第一臺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六面頂壓機安裝完成，并在第二年投入批量生產，年產1萬克拉。

幾代科學家的不斷努力下，到了2000年，我國人造金剛石達到12億克拉（1克拉等于0.2克），一舉成為全球產量最大的國家，并保持至今。

隨著人造金剛石合成工藝的不斷提高，顏色、重量和純凈度達到一定標準的寶石級金剛石大單晶可作為培育鉆石用于消費領域。

近水樓臺先得月，河南也就因此擁有了培育鉆石的產業集群。

目前，在河南的相關企業中，已經上市的有黃河旋風、中南鉆石（被中兵紅箭收購）和*ST金剛，已經過會的有力量鉆石。2020年，全球培育鉆石毛坯的產量，有一半來自中國，前三名產量出自黃河旋風、中南鉆石、豫金剛石。

好的一面是，愈來愈多的品牌開始愿意為培育鉆石背書。

比如，人造水晶制造商施華洛世奇，早在2016年，就開始在自己推出的產品中采用培育鉆石，后來還收購了培育鉆石品牌Diama。最大的珠寶商之一潘多拉則直接對外宣布，全部使用培育鉆石。

就連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都在2018年修改了“鉆石”的定義，將“自然”兩個字刪除，畢竟實驗室制造的與開采的鉆石，是具有相同光學、物理和化學性質的產品，也是鉆石。

但另一方面，仍舊有不少人表現出了對培育鉆石的抵制。有意思的是，這種抵制跟鉆石本身的技術無關，而是跟“情愛”扯上了關系。

02、被神話的“鉆石恒久遠”

鉆石被“神話”成愛情的象征，是從一出營銷策劃開始的。

原本，鉆石只是奢飾品珠寶的一種，只有貴族和有錢人才會為它買單。對普通大眾來說，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實在算不上必需品。

縱觀全球，奢侈品消費基本上是隨著經濟重心的轉移而變化的。19世紀后期，美國逐漸成為全球經濟的重心，也順理成章地成了鉆石消費的最大市場。

一戰后，美國鉆石市場萎縮了一半，這可愁壞了最大的鉆石商戴比爾斯。于是，老板找到艾耶父子廣告公司，商量對策。

這個廣告公司分析，鉆石不好賣，是社會經濟格局變了，其他奢侈品帶來的沖擊大了。這些，都不是戴比爾斯能改變的，它能改變的只有自己的產品定位。光靠貴族不行了，那就去“征服”普通人，這樣一來，市場空間自然就大了。

在這個大思路下，艾耶父子廣告公司決定，把鉆石和浪漫、愛聯系在一起。于是，鉆石被包裝成了“愛的禮物”。

1947年，這家公司還策劃出了在廣告營銷史上足以“封神”的廣告語：“鉆石恒久遠，一顆永流傳。”之后，戴比爾斯又借助廣告、電影等媒介，大力宣揚這種理念，最終讓鉆石等于愛和浪漫的想法，在消費者心中根深蒂固。

于是，訂婚、結婚時，鉆戒幾乎成了“標配”。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這種觀念又從美國傳到全球各地，收割著全世界消費者的錢包。

戴比爾斯數據顯示，2018年全球鉆石珠寶市場需求量達760億美元。其中，美國市場占比47%，中國市場占比13%。

上世紀90年代，鉆石消費開始在我國興起。短短20年間，隨著經濟發展、消費理念的變化，到2010年，我國就超越日本，成了全球第二大鉆石珠寶消費市場。

近年來，美國、中國一直是全球鉆石珠寶消費市場增速最快的兩個國家。前瞻研究院數據顯示，2020年我國鉆石珠寶市場需求達707億元。

到了2021年，全球鉆石市場更是出現疫情后的復蘇狀態。據央視財經報道，2021年上半年，上海鉆石交易所進口鉆石15.76億美元，是去年同期的三倍，比2019年同期上漲近50%。

下游需求復蘇了，但是上游開采量卻因疫情受到限制，天然鉆石價格因此上漲。2020年12月到今年7月中旬，鉆石供應商戴比爾斯五次提高鉆石原石價格。

據央視財經報道，2020年8月至今一年左右的時間內，毛坯鉆石價格上漲了30%左右，成品鉆石價格上漲約20%。

天然鉆石廣受追捧，是因為鉆石供應商戴比爾斯深入人心的營銷。其價格高，則是因為市場上天然鉆石相對稀缺。美國地質勘探局數據顯示，2019年全球鉆石儲量約14億克拉，開采量卻只有5500萬克拉。

上游鉆石礦被戴比爾斯等幾家大公司壟斷。2016年，戴比爾斯、埃爾莎、多米尼克和盧卡拉等7家公司成立了天然鉆石聯盟，其產量占全球天然鉆石總產量的四分之三。

聯盟壟斷，再加上這幾年全球沒有發現新的鉆石礦，就造成了天然鉆石的稀缺和高價。

在天然鉆石越來越貴的情況下，和天然鉆石結構、外觀幾乎沒有差別的培育鉆石逐漸興起。力量鉆石招股書顯示，該公司已經能量產2-5克拉大顆粒高品級培育鉆石，處于實驗室研究階段的培育鉆石，能達10克拉。

技術進步后，培育鉆石的價格也越來越低。貝恩咨詢數據顯示，2020年，1克拉（GVS）品級的裸鉆，培育鉆石的價格是天然鉆石的35%，而在2016年，這個數據還是80%。

毫無疑問，性價比更高的培育鉆石，極有可能成為天然鉆石的強敵。

03、鉆石沒變，消費者變了

所謂“春江水暖鴨先知”，在水里游的戴比爾斯，遠比站在岸上的消費者們更清楚，培育鉆石一旦被廣泛接受，會給天然鉆石帶來什么樣的影響。

于是，當戴比爾斯看到培育鉆石的經營者們，企圖像曾經的它一樣來一套“洗腦式營銷”時，率先開始了培育鉆石與天然鉆石之間的正式交鋒。

2018年5月29日，戴比爾斯發表聲明，宣布將在9月推出培育鉆石品牌Lightbox Jewelry。

有意思的是，與過往給天然鉆石唱高調不同，戴比爾斯對待培育鉆石的態度相當隨意，高管直言其“不稀有”“不珍貴”，只適合在“情感較淺的表達場合”佩戴。

相比于給天然鉆石制定“4C”標準來凸顯身份，戴比爾斯都懶得給培育鉆石分級，“因為它們不值得被分級，都一樣”。并且，戴比爾斯只做飾品，不做婚戒，借此將天然鉆石與培育鉆石的“意義”區分開。

所以，在戴比爾斯給培育鉆石制定的規則里，無論是無色、藍色或是粉色鉆石，都不會產生克拉溢價，即鉆石的價格不會隨著重量遞增，呈指數級增長。

此外，戴比爾斯推出的培育鉆石，定價為800美元/克拉，約5000元人民幣。但目前國內市面上培育鉆石的價格在2萬-3萬元人民幣/克拉。戴比爾斯這樣的定價，讓其他培育鉆石商的生意很難做。

就連口號，也從原先的“鉆石恒久遠，一顆永流傳”，改成了“May not be forever，but is perfect for right now”（并非永恒，但正切當下），將重點放在了“培育鉆石不會永恒”上。

與明明白白地抵制培育鉆石的沖擊不同，戴比爾斯打了一個迂回戰。它表面上將培育鉆石當作了一個新市場，但另一方面卻又仿佛在說“假的就是假的，永遠成不了真的”，那高傲的態度，仿佛將培育鉆石當成了丟在沙灘上也不會心疼的物件。

（戴比爾斯哈羅德開幕）

它以行業規則制定者的身份隆重出場，將本來有可能在暗地里茁壯生長的培育鉆石，抬到了明面上，直接宣布培育鉆石不被“官方”認可。

戴比爾斯指望培育鉆石賺錢嗎？或許從來沒這樣想過。它對此的高調進軍，可能只是為了引導輿論，將天然鉆石的獨一無二又做了重申。

這也是戴比爾斯的拿手戲，曾經天然鉆石就是這么被壟斷在它手里的。

不同的是，如今同樣的劇情上演，消費者的選擇還會一如當年嗎？

經濟學家凡勃倫在《有閑階級》里提出的“炫耀性消費理論”，剛好可以解釋人類對鉆石的欲望。

所謂炫耀性消費，指的是富裕的上層階級，通過對物品超出實用和生存所必需的浪費性、奢侈性，向他人炫耀和展示自己的金錢財力和社會地位，以及這種地位所帶來的榮耀、聲望和名譽。

而其中最明顯的例子就是以珠寶、鉆石及其他奢侈品為代表的“blingbling”牌子的崛起。這也是為何，鉆石這個東西一開始只在歐洲貴族中流傳，后來成了普通人追求的目標。與其說他們向往鉆石，不如說向往的是鉆石背后的身份和地位。

而戴比爾斯的“鉆石恒久遠，一顆永流傳”，把鉆石與愛情捆綁在了一起，將收割的鐮刀揮向了更多的普通人，尤其是對愛情有著美好向往，更加感性的女性。

（戴比爾斯的中國首家鉆石專賣店）

瑪麗蓮·夢露在電影《紳士愛美人》中扮演拜金小姐，高唱“鉆石是女人最好的朋友”，渴望鉆石的女孩是渴望美好的婚姻。

在這樣的氛圍烘托下，沒有什么比鉆石更適合愛情和婚姻了。或者可以理解為，“給我一顆鉆石”就等同于“我得到了愛”。

于是，虛榮心理、對愛情的渴望以及商業運作，將“昂貴但本來沒用”的鉆石，捧成了奢侈品和收藏品。

但實際上，拋開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鉆石恒久遠”的另一層內涵可以理解為，千萬別拋，否則鉆石的市場價格會不穩。

但如今，隨著女性力量的覺醒，民族自信、文化自信熏陶下，Z世代的女性們仍舊向往愛情，但又有幾個會將情愛寄托在一堆碳元素上？對自己更加自信的女性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魅力，同時更實在，輕易不會被洗腦。

在這些人眼中，與其說鉆石是愛情的象征，不如說它是一個blingbling的漂亮首飾。鉆石被脫去神圣的外衣，開始回歸佩戴屬性。所以，培育鉆石的市場才會逐漸增加。

根據貝恩咨詢數據，如今，消費者買鉆石最大的理由，并非關乎婚姻、愛情，而是“悅己”。戴比爾斯營銷幾十年打造鉆石和愛、浪漫掛鉤的理念，正被如今的消費者逐漸拋棄。

美國人群中，為了犒勞自己買鉆石的比例達29%，在中國這一數據更是高達46%。

“在我看來，鉆石就是一種普通珠寶，男朋友送我鉆石和送其他禮物一樣，我更在意他日常相處對我流露出來的情誼。對我不好，送鉆石也沒用，對我好，更不需要用送鉆石表明。”95后女生高露這樣告訴市界。

戴比爾斯的高管諷刺培育鉆石時，曾說“愛、承諾、永恒不會在實驗室里生長出來”。然而，對于現在的男女來說，什么能代表“愛、承諾和永恒”，由他們自己說了算。

（文中出現的受訪者均為化名）

參考資料：《我國人造金剛石發展的幾個歷史鏡頭》，夏瑤峰

《培育鉆石，亦恒久遠》，國信證券

（作者丨齊敏倩 華宇，編輯丨劉肖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