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人》劇照。

以小鎮青年三角戀愛的故事開場，穿越時間空間，坐在黑暗影院里的觀眾們眼睜睜看著銀幕上這出情節劇慢慢演成了時代曲：朋友的分別，家庭的破碎，親人的離散，原來人物命運悲歌一早已經寫定，電影里的角色們，面對生活的變化許下怎樣的決心，做出怎樣的反應，到頭來全被時代的洪流沖刷挾卷，拋到了同一個境地。

《山河故人》截取歷史的三個剖面，制成一組有情皆苦的眾生相。

1999-2014-2025年，從不遠的過去到不遠的未來，每個生活的細節都已在觀影者的心里投下篤定的記憶、經歷、想象。而用符號建筑時空，引領觀眾進入特定情境一向是導演的拿手好戲，有心人盡可以采汲電影里一個個標本拿來與自己的生活對比：傘頭秧歌、小鎮迪廳、三碟立體聲CD機、翻蓋手機、紅色桑塔納2000、iPad、透明觸屏手機，從物質的更迭中體會時間的流轉。而在時間的流轉里，有辛苦輾轉的時代弄潮兒煤礦主，有辛苦麻木直到被生活吞噬的礦工，更多的是在不可逆的潮流下隨波逐流，被動接受一次次分離的濤兒們。

賈樟柯如此悲觀。在他的劇本里，大概沒有意志決定命運的橋段，人物能做的，不過是傾聽大時代的背景音：留心的、趕巧的、踏得上腳步的，和大眾匆匆跳一曲Go West，到換了新天地，終于領悟“自由算個屁”；趕不上的，不知不覺落單獨舞，只能嘆一聲“珍重”：盼望世事總可有轉機。

賈樟柯到底寬厚。世事偏偏沒有轉機，但在這殘酷的命運判詞下，他相信，還有情，還有義。“每個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潛臺詞是說：不知道那個人什么時候會突然離開，與你各走各路、漸行漸遠，但他曾經實實在在踏入過你的生命。《山河故人》的感人，就在它不經意描述了這份歷經相聚分離時空變遷依舊存在的情義。

在之后的訪談，賈樟柯是這樣描述情義的：“他愛的人，可能在某種危機里面，雖然可能已經分開疏遠，但他還有一種牽掛和思念，還有愛的祝福”。電影里，他把最多的情義賦予了女性。濤兒幫助年輕時候的愛慕者治病，重訪父親去世的車站，搭乘綠皮車爭取多一刻與兒子相處……這些都是哀而不傷的片段，煽情但令人信服，一個有情有義的人確實會做出這樣的反應、干出這樣的事情。

張艾嘉演的中文老師也一樣。這樣一個神秘角色，我們對她的了解僅限于知道她1997年從中國香港移民加拿大，然后再來到澳大利亞。問中文名叫什么，毫不猶豫答“不記得了”。她背后的故事是什么？她是在南半球的另一個濤兒嗎？只有在她翻出一張張黑膠碟的時候，才流露出一絲蛛絲馬跡。當她的手指滑過唱片封面，當她側耳傾聽葉倩文的歌聲，這個時刻，她心底泛起的牽掛和思念，每一個人無論是否背井離鄉都可以想象。

而影片里的男性角色們呢，賈樟柯賦予他們展現情義、表演溫柔的機會簡直微乎其微。更多的時候，他們在策劃一次又一次離開，因為負氣的愛情、經濟的風險、家庭的綁架、就業的考慮，似螻蟻，似困獸。但他們中也沒有可恨角色，只是被生活逼迫得沒有辦法停下來往回望。看著他們一步步走到最后的樣子，簡直想代而辯解：都是這時代。

因為這點同情，《山河故人》簡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