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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開卷 | 一只頓悟的八哥:《叭叭鳥圖》與禪僧

黃小峰
2021-08-06 08:46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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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松亭亭,為眾木之表”。北宋畫家郭熙《早春圖》中的大松樹可謂典范,他自己也如此形容松樹。然而,松樹到了南宋禪僧牧溪筆下,則是另一派天趣:幾道樹藤、些許松針、一只八哥,甚至一顆松果。牧溪為什么要這么畫?在一幅《叭叭鳥圖》中,牧溪又是如何“解放了松子,讓畫中的八哥得到了頓悟”?

無疑,松樹是中國繪畫中被描繪得最多的題材,從古到今的每一位畫家,無論是大畫家還是小畫家,大概都畫過這種傲立風霜的植物。越是流行,畫起來便越加不易。如何讓筆下的松樹與眾不同,是每一位試圖描繪松樹的畫家所面對的難題。南宋末年的禪僧畫家牧溪便是一位具有驚人創(chuàng)造性的畫家,他的畫堪稱中國繪畫史上的一次變革,只不過,當時人并沒有完全意識到。那么,他的畫究竟有哪些變革之處?當時人為何對他完全忽視?他又如何在之后的朝代逐漸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要部分地回答這些問題,不妨從他的一幅描繪松樹的畫說起。

牧溪《叭叭鳥圖》紙本水墨 日本私人收藏

龍與君子:描繪松樹的兩種傳統(tǒng)

《叭叭鳥圖》是一幅紙上的小立軸,縱78.5厘米,橫39厘米,日本私人收藏。畫上并沒有牧溪的落款和任何題字,只有一方“牧溪”印章。這種小尺幅的畫,可能是掛在僧人的禪房中作為觀想用的。牧溪的畫深得日本僧人喜愛,流傳到日本之后,依然會懸掛在禪寺或私家園林最具禮儀性的空間—茶室之中。

牧溪《瀟湘八景圖》之《漁村夕照》掛在根津美術館的茶室“弘仁亭·無事庵”之中

牧溪本身就是禪僧。他出生在四川,但卻出家在南宋首都臨安,一直活到元代初年。無疑,他的畫應對的是禪寺的需求,其中蘊藏的也可能是禪宗的理念。

畫面一目了然,一棵老松,一只八哥。“歲寒,知松柏之后凋也?!弊詮目追蜃淤潛P松樹是傲立風雪的君子之后,松樹就成為一種充滿象征性的繪畫母題。松樹姿態(tài)虬曲,樹皮斑駁,常常被形容為一條巨龍。從唐代開始,流行描繪松樹的大幅幛子畫,越是姿態(tài)奇詭,越是受人歡迎。五代時的荊浩寫有一篇談論繪畫之道的書《筆法記》,而書中主要談的就是如何畫松樹,如何在姿態(tài)上像巨龍,品德上卻又像君子。這種理念,一直主宰著中國繪畫中對松樹的描繪。松樹像龍一樣千變萬化,又像君子一樣受人崇敬。因此,描繪松樹大致形成了兩種取向,一種傾向于戲劇性,越是蒼老,越是虬曲,越能得到人們的喜歡。這種取向盡可能突出松樹像龍一樣千變萬化的神奇特點,因此常常會帶有某些道教的含義,比如長生不老,生命轉換。早在唐代,傳說張璪就能手握兩支筆,雙管齊下,一手畫生枝,一手畫枯枝。轉瞬之間,生命榮枯的戲劇性輪回就通過松樹傳達出來。唐代的松樹幛子沒有一件留下來,不過到了元代,卻有不少信仰道教的畫家開始撿起這個傳統(tǒng),畫出姿態(tài)變化萬千、極難在現(xiàn)實中看到的松樹。畫松樹的另一種取向是盡量把松樹畫得挺拔,枝干布置得秩序井然,像一位謙謙君子。北宋畫家郭熙《早春圖》中的大松樹可謂典范,他自己就在《林泉高致》中形容這類松樹為“長松亭亭,為眾木之表”

北宋 郭熙《早春圖》圖源網絡

北宋 郭熙《早春圖》臺北故宮博物院

簡言之,兩種取向,就像荊浩《筆法記》中最后的總結,一種是“異松”—枝干虬曲如飛龍,枝葉狂生;另一種是“貞松”—貞潔不屈,挺然獨立,枝葉可以像龍一樣虬曲,但主干一定是很高很直的。當然,在《筆法記》中,儒家的“貞松”最終戰(zhàn)勝了“異松”,成為應該遵循的規(guī)范。

這就是牧溪所面對的“古法”,一種是道教的松,一種是儒家的松。如今的任何一位畫家都知道,逃出古法與遵循古法相比是多么地不易。好在作為禪僧,牧溪非儒非道,他的觀眾既不是文人君子,也不是崇尚長生的道教徒,而是深究佛法的僧人。

整體與部分

牧溪畫中的松樹,可以說與描繪松樹的兩種傳統(tǒng)截然不同,差別大到一目了然—他畫中的松樹并不是一棵樹的整體,而是局部。畫面下部是一根近乎光禿禿的粗大樹干,它從畫面下部突然進入,又突然成45度角傾斜地逃出畫面。我們搞不清楚這是樹的哪一部分,它離地面有多高,是長在山崖上還是長在水邊。沒有任何背景和暗示,我們只看到一截樹干。樹干的表面有粗糙的起伏,而且纏繞著幾道樹藤,暗示出是松樹。在樹干鉆出畫外的地方,一條葉脈同時伸入畫中,加強了我們對這是一棵松樹的判斷。而讓我們最終完全確信這是一棵松樹的,是畫面上部,一根枝條從上而下鉆入畫面,上面有更多的松針,還有一顆松果。

牧溪《叭叭鳥圖》局部

牧溪的畫面,營造出一種局部特寫般的視覺景象。畫面看似充滿不穩(wěn)定的傾斜構圖,但由于呼應得法,顯得非常穩(wěn)定。這種局部特寫式的構圖,現(xiàn)在看來不稀奇,可是在13世紀,卻完全是一個新的視角。盡管宋代流行“折枝花鳥”,但一般是截取花卉植物最上部的一段,我們一眼就能看出畫的是什么,并沒有像牧溪這樣截取的全都在中間,全部都是局部,需要觀者自己去拼接成整體。

牧溪為什么要這么畫?

牧溪《叭叭鳥圖》局部

叭叭鳥

實際上,松樹并非畫面的唯一主角,更重要的一位主角是站立在傾斜的松干上的叭叭鳥。叭叭鳥,就是八哥。八哥原產中國,善于鳴叫,而且十分聰明,能夠像鸚鵡一樣學人說話。八哥別名很多,古人常稱之為鸚鵒(音同玉)、鴝(音同渠)鵒。據(jù)說是從南唐李后主開始,為了避“煜”的名諱,改名叫作八哥,也叫作八八兒。很早開始,八哥就是人們經常飼養(yǎng)的寵物。由于它能習人言,因此與佛教結下不解之緣。有不少故事講的是一只八哥學會了念誦佛經。比如這個故事:“元祐間,長沙郡人養(yǎng)一鴝鵒,俗呼為八八兒者也。偶聞一僧念阿彌陀佛,即隨口稱念,旦暮不絕;其家因以與僧。久之,鳥亡,僧具棺以葬之。俄口中生蓮華一枝。或為頌曰:有一靈禽八八兒,解隨僧口念阿彌。死埋平地蓮華發(fā),我輩為人可不如?!?/p>

因此,牧溪常常畫八哥,而八哥也成為后世與禪宗有關的繪畫中常見的題材,譬如清初的八大山人也常畫八哥。牧溪畫中的八哥站在極度傾斜的樹干上,這可不是一個舒服的地方。寥寥數(shù)筆畫出了八哥的大背影。實際上,我們之所以能夠認出這是一只八哥,也需要像分辨松樹一樣費一些目力。這只八哥不僅是背影,還把頭埋在羽毛中,倘若不是它嘴邊上那特殊的額羽,我們幾乎不能區(qū)別這是烏鴉還是八哥。八哥的姿態(tài),究竟是在打盹,是在整理羽毛,還是在沉思?我們不得而知。但仔細看去,八哥的眼睛睜得很圓,甚至,它給人的視覺感受是只露出眼睛,當觀者審視這只鳥的時候,突然看到它的眼睛,心里一定會微微一震。

《叭叭鳥圖》中怒睜圓眼的八哥

牧溪的這幅畫就像是一個巧妙的視覺指示。觀者猛一看到這幅畫時,注意力首先會被畫面中心濃墨畫出的八哥吸引。但是,由于八哥是一團背影,觀者的視覺會碰到障礙,無法辨認出物象。于是,視線迅速轉到樹干上,順著畫家的構圖,從畫面下部進入畫中,沿著樹干再走出畫外,接著從畫面上部順著松針的指示再次進入畫中,這時觀者已經知道這是一棵松樹。然后,視線再次落在畫面中央的八哥身上,經過仔細判斷,才能找到八哥的特征,與此同時,大概也能看到八哥圓睜的眼。觀者會發(fā)現(xiàn),八哥其實也在看著我們。這一系列視覺軌跡帶來的是心理的運動,看似漫長的文字描述,于視覺而言只在一瞬間。畫的觀者首先是禪僧,于是畫家某種意義上而言像是一位視覺導師,用無法言說而又充滿指示性的語言讓觀者進入圖像的世界。

即便人人都能看到圖像,但并非人人都能理解圖像。牧溪這幅畫的意義何在?

打醒八哥

古松與八哥,是畫面的主題。中國的花鳥繪畫長期以來形成了一個擬人化的傳統(tǒng),也就是說,畫中的動植物常常會被附加上人的特征。牧溪畫中的八哥是活物,它其實是禪僧的象征。在剛才講過的故事中,口誦佛經的叭叭鳥是與僧人做伴的動物。對僧人而言,它不是簡單的寵物,而是一位參習禪理的禪友,于是當八哥去世后,僧人像安葬同道一樣用棺木安葬它。更重要的是,八哥死后忽然口生蓮花,這意味著它真正領悟到了禪理,因此僧人感嘆“我輩為人可不如”。作為禪僧之象征的八哥,不只出現(xiàn)在牧溪的畫中,也出現(xiàn)在后世另一位禪僧八大山人的畫中。八大畫過一只立在石頭上低頭打盹的八哥,這正是入定禪僧的寫照。

八大山人《安晚帖》中的八哥 紙本水墨 日本泉屋博古館

當牧溪繪畫的觀者意識到畫中八哥是禪僧的隱喻的時候,那么解讀這幅畫的關鍵就在于理解這只八哥。八哥究竟在做什么?

八大山人的八哥閉著眼睛,是入定,是坐禪,是冥想。牧溪的八哥圓睜著眼,把頭深深地埋在羽毛中。這當然可以簡單地理解為梳理自己的羽毛。但是,觀者在琢磨這只八哥的時候,可能會突然注意到,在八哥頭頂正上方的松枝上,掛著一顆松子。松子也用濃墨畫出,與八哥正好形成呼應。八哥為何恰好站在松子下面?松樹為何恰好長出一顆松子?畫家畫它的目的何在?八哥是不吃松子的,不過,僧人卻是吃松子的。唐代王維是著名的禪宗修行者,他有一首詩《飯覆釜山僧》,描述招待遠方來的僧人吃飯,吃的東西之一就是“松屑”,也就是松子:“藉草飯松屑,焚香看道書。”原來,松子早就被當成修道者的食物,也是隱士和神仙的食物。號稱“江郎才盡”的那位南朝江淹在《青苔賦》中就寫道:“咀松屑以高想,奉丹經而永慕?!?/span>當然,僅僅是作為修禪的食物,未免小瞧松子的作用了。在文學中,松子是用來落下的,可以落在路上,也可以落在蘇東坡的棋盤上。松子從松樹上落下的圖景是一番靜謐、超脫、內省的景象。唐代詩人韋應物有一首《秋夜寄邱員外》詩,有“空山松子落,幽人應未眠”一句。禪詩中也往往用到松子落下的意象,如北宋文悅禪師的一首詩:“靜聽涼飚繞洞溪,漸看秋色入沖微。漁人撥破湘江月,樵父踏開松子歸?!?/span>深山的古松容易結出松子,能夠聽到松子落下,或是走在松子滿地的小路上,那么必定是在一個幽靜、與俗世隔離的環(huán)境中。在這個不受干擾的環(huán)境里,人容易直面內心,從而領會到禪理。牧溪畫中的那只八哥,與其看作是在梳理自己的羽毛,為什么不可以看作是正在捫心自問呢?

對于參悟禪理而言,單純的自省常常是不夠的,有時候需要外部的刺激,才能達到頓悟。歷代禪宗公案故事中有不少都是如此。譬如唐代智閑禪師,某一天在寺院中清理草木,隨手撿起一塊瓦片扔出去,擊中竹子后發(fā)出聲響,突然之間,他參得禪理,這便是所謂“一擊忘所知,更不假修持”。

沈周《參天獨秀圖》紙本水墨 故宮博物院

牧溪畫中的那顆松子,究竟會不會掉下來落到八哥的頭上?不管會不會,那都是之后的事。畫中的松子,在整幅畫面中起著畫龍點睛的作用。就像是禪宗故事中的“禪機”,只有參透了松子的意義,才能明白這幅畫的巧妙。在牧溪以前,似乎還從來沒有人在描繪松樹時特意畫上松子。當然,在以后,或許是在牧溪的影響下,松子偶爾會出現(xiàn)在明清繪畫中的松樹上。譬如沈周的《參天獨秀圖》,在描繪巍峨的老松后,在一根松枝上加上了兩顆松子。然而沈周的畫只不過是用老松結子來巧妙地祝賀一位朋友老來得子,是一幅世俗的應酬繪畫,與牧溪的禪機全然不同。可以說,牧溪解放了松子,他不僅讓畫中的八哥得到了頓悟,也讓松子體會到了不同的意義。

(本文選摘自《古畫新品錄:一部眼睛的歷史》黃小峰 著  理想國·湖南美術出版社  2021.6)

《古畫新品錄:一部眼睛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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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對:欒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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