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小時音樂會版《尼伯龍根的指環》，在觀眾持續20分鐘鼓掌、演員七八次返場后，10月18日下午四點終于在上交音樂廳落幕。所有人在瓦格納近乎神性的包圍下不愿離去，即便是第一次看《指環》的觀眾，亦會被庫恩和蒂羅爾德音樂節帶來的這版“神作”折服。

四聯劇《尼伯龍根的指環》是瓦格納最長的樂劇，同時也是其最復雜、最值得細品的作品。創作26年、總長近16小時，《指環》不僅對觀眾挑戰巨大，對指揮、樂隊和演員也存在難以想象的難度。讓人慨嘆的是，滿頭白發的指揮庫恩及其團隊在連續三天高強度演出下，依然保持著良好狀態，絲毫不顯疲憊。

第三部《齊格弗里德》看完，已是10月18日凌晨四點。精力耗盡、精神崩潰，魔力召喚下，我還是在補充4小時睡眠后重返，接受最后一部《眾神的黃昏》的洗禮。

這是一版能量爆棚的《指環》神劇。如果要評選上海近年上演最優秀的歌劇，這一系列，是當仁不讓的最佳之選。好的作品，讓我們心甘情愿“折磨”自己。

《指環》之復雜，很大程度上源于其無所不在的象征符號。24小時音樂會版以最簡潔、有效和精準的方式，再現了其中奧妙。

比如，貫穿全劇的“火”，在四劇中皆以不同形象展現：《萊茵的黃金》中，洛格的紅領帶和紅皮鞋，顯示了他火神的身份；《女武神》里，豎琴演奏者呈一字型排列的橘色拖地長裙，象征了封印布倫希爾德的火圈；《齊格弗里德》中，眾人手持小燈圍繞布倫希爾德，代表了齊格弗里德跳過的火種；《眾神的黃昏》中，齊格弗里德死后，布倫希爾德為自己蓋上紅布，慢慢從階梯頂端退下縮成一團，再現了她縱身火海與齊格弗里德共同死去。雖然臺上從未出現真正的“火”，也沒有多媒體模擬“火”的具象，這些精妙絕倫的設計，還是為我們提供了更加真切的“火”的意象。

不僅是“火”，劇中其他象征符號也以眼花繚亂的服裝和道具，惟妙惟肖地展現出來。

《萊茵的黃金》中，巨人和神身穿運動員服裝，手持橄欖球、冰球、高爾夫球、鉛球，玩笑式地上演著“黑幫大戰”，夸張服飾顯現了這幾位角色偏力量型的身份；酷酷的女武神們手持喇叭、身著金屬色搖滾裝駕著自行車風馳電掣而來，“飛”一般的出場，頓吸眼球；哈根一身二戰時期德國軍裝，法西斯般醞釀著搶奪指環的壞主意......現在、過去、將來，極簡或是象征，我們無法定義這一版屬于哪個時代，但它貼近我們的生活，有時又拉開了距離。

歌劇史上，嚴肅神話常以童話故事的方式被描繪，而魔幻色彩，也貫穿在《齊格弗里德》與《眾神的黃昏》中。齊格弗里德出現時，手持一只泰迪熊蹦蹦跳跳走向哈根，英雄在這里有了孩童般的可愛；巨人法夫納變身后，躲到了布藝巨龍身后；伴隨著長笛演奏，林中鳥以折紙形的道具形象，出現在觀眾席中；搭載齊格弗里德的輪船和布倫希爾德的飛馬，也是用手持玩具得到了精確再現。庫恩版讓人知道，即便沒有斥資千萬的道具和舞美，歌劇依然可以制作精良，打動觀眾。

簡潔的燈光設計和舞臺空間運用，同樣是亮點。

尤其是《女武神》一部，燈光給不同場景和情緒均做足鋪墊：白色追光象征白楊樹，照射著熠熠生輝的諾頓寶劍；齊格蒙德和齊格琳德的愛情盛開，燈光隨之變成代表春天般的粉紅色，浪漫感呼之欲出；齊格蒙德抽出寶劍，隨之散出的紫色之光帶來了英雄神光的升華；憤怒的沃坦追趕布倫希爾德，燈光又變成憤怒的紅色......這都讓人驚嘆庫恩的想象力。

舞臺空間設計，同樣精準展現了不同角色之間的關系。比如，萊茵女神與阿爾貝利希分列扶梯上下，明確顯示了尼伯龍根人與神之間的地位差距。布倫希爾德勸說齊格蒙德的場景，布倫希爾德站在階梯頂端，齊格蒙德跪在遠處，寓意后者因不明布倫希爾德的身份而害怕；爾后，齊格蒙德戰勝恐懼，走近布倫希爾德宣告自我意志，布倫希爾德走下階梯，表明她走下了神壇，被齊格蒙德感動。

瓦格納的“重口味”樂隊一直都是樂劇中最核心的部分，它給戲劇提供了最重要的結構支撐。拋開以上那些個性化的解讀，庫恩版依舊深入人心。除了圓號偶爾“冒泡”，臺上管弦樂隊的呈現幾近完美，每一部第三幕結束時的漸強，都像沖擊波“轟炸”著觀眾。這些轟炸最讓人動情之處，是齊格弗里德之死的篇章，當僅僅只有管弦樂隊演奏的葬禮進行曲響起，觀眾內心的傷痛，隨著劇中人的悲哀漸漸跌入谷底，無名的情緒噴涌而出，直至演出結束都無法釋懷。

《指環》的上演，成就了上海的一樁文化事件，也為中國歌劇的制作提出了借鑒和思考：高成本制作，是否就等于精品？如何在保持原作精華時，做出最具創造性且精準的解讀？相信，24小時版《指環》已經給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