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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研究專家朱正:《周佛海日記》中的魯迅兄弟
中國文聯出版社出版了蔡德金編注的《周佛海日記全編》,收他1937年1月1日至1947年9月14日的日記,缺1939、1946兩整年和若干月日。其中有涉及魯迅、周作人兄弟的點滴資料。
涉及魯迅的只有這樣一條:1938年10月19日:
胡愈之電話,謂魯迅二周年紀念,請余參加。念與魯迅思想不合,且無友誼,婉謝之。
這時正是武漢陷落的前夕。中華全國文藝界抗敵協會等團體在危城中舉行魯迅逝世二周年紀念會。軍委會政治部副部長周恩來,政治部第三廳廳長郭沫若等三十多人出席。據《周恩來年譜》的記載,周“在會上講話,強調學習魯迅的戰斗精神,‘不退讓,不妥協,困難愈大,更愈加努力,以克服困難,堅持抗戰’”。當時胡愈之是第三廳第五處處長,大概是他在負責會務,就由他打電話邀周佛海赴會了。邀請他,根本就沒有考慮他的思想跟魯迅是否合拍,他同魯迅有沒有過交往和友誼,僅僅因為他是國民黨中央宣傳部的代理部長,是請他去履行一項公務,而他卻把這事理解為對他個人的邀請,“婉謝”了。這倒是一件可以為魯迅慶幸的事情,假如他到會了,講話了,引魯迅為同調,豈不糟了嗎。

《日記》中涉及周作人的地方就多些了。這兩個人,一個在南京當漢奸,一個在北平當漢奸,少有直接的接觸。在日本投降以前,在《周佛海日記》中沒有出現過周作人的姓名。但是我們已經知道,《日記》中所記的一些事情,是有周作人參與的。例如:1942年5月11日:
下午一時半赴機場,歡迎汪先生……汪先生略告滿洲情形。
說的就是汪精衛參加偽滿洲國成立十周年慶典之后回來的事。周作人就在一同回來的隨行人員之中。次日日記:
晚,同仁宴汪先生于寧遠樓,祝六十大慶也。
在這次盛宴中,就有周作人在座。又如1943年2月8日:
本日發表華北政務委員會委員長王揖唐辭職照準,以朱深繼。
這件事同周作人就關系甚大,在這次人事更迭中,他失去了教育督辦這個偽職。他在1964年7月18日寫給鮑耀明的信中說:
關于督辦事,既非脅迫,亦非自動后來確有費力氣去自己運動的人,當然是由日方發動,經過考慮就答應了,因為自己相信比較可靠,對于教育可以比別個人出來,少一點反動的行為也。該職特任官俸初任一千二,進一級加四百元,至二千元為止。任期無定,遇變動便下臺,有的很短只幾個月而已。我則滿二年,因政務委員會改組總辭職,就換了人(閻錫山的狗腿,只兩三個月,便轉任了實業督辦了)。(《周作人晚年書信》,鮑耀明編,香港真文化出版公司,1997年版,第409頁)
看來周作人對于失去這個月薪一千二百元大洋的特任官職頗有一點耿耿于懷,就稱接替他這職位的蘇體仁為“閻錫山的狗腿”以泄憤吧。
日本投降,周佛海、周作人都以漢奸罪被捕,還曾經關押在一處,有了直接的接觸了。1947年1月31日日記:
去年九月二十三日,至老虎橋看守所后,即入忠字號,為一小洋房。聞系日人所建,用以監禁被捕之美國空軍人員者。前一小園,可散步。有房十二間,大者住六人,小者住五人……忠字號共住六十人,素識者為陳君慧、周隆庠、李圣武、顧寶蘅、袁愈佺、周乃文、王蔭泰、周作人、汪時璟、余晉龢、鄧祖禹、盛幼盦、江亢虎等。
周佛海原來已判死刑,經過上訴,1947年3月27日國民政府下令減為無期徒刑。4月5日即離開忠舍,押赴首都監獄義舍服刑。過了一個多月,5月9日下午,忠舍的那些犯人也全部移到這里來了。5月10日周佛海日記:
開門散步,與忠舍同仁重逢,至為欣慰。憶一月前一一握別。今又重逢,追懷往事,幾如一夢。同人咸以此間行動既更不自由,生活復更不舒適,而全案結束無期,均憂形于色。余則相反,與小別一月諸友一一周旋應酬,幾忘身在囹圄,情如前在國際聯歡社舉行雞尾酒會或盛大宴會,故精神甚為舒暢。當以此意告周作人等,謂每日散步聚談,作雞尾酒會看可也。
不知道周作人能不能聽進去這些寬慰的話,有沒有這樣曠達。獄中的搬遷,在周作人的《知堂回想錄》里只有這樣幾句記載:
……這是那年(1945)十二月六日的事,他們把我帶到有名的炮局胡同的獄舍里,到第二年五月才用飛機送往南京,共總十二個人。最初住在老虎橋首都監獄的忠舍,隨后又移至義舍,末了又移往東獨居,這是一人一小間,就覺得很是不錯了。
說得很簡單。特別是這“東獨居”是什么意思,不清楚。周佛海日記對這一點就說得很清楚了。1947年7月23日日記:
下午,典獄長因天氣過熱巡視各號室,旋約余談話,謂新落成之獨居間較為清潔涼爽,勸余遷往。如余一人不便,須人服事,該處有可容三人之大室兩間,可撥一間與余,由余指定二人同住。該處有鐵床,但桌椅可由自備。當開驥良、寶林二人,旋思棄楚僧不顧,人情上說不過去,因再要求云:自愿多一人,稍苦亦不惜。承同意,盛意可感。據云當選資格,知識、人格較高者二十余人同往,將來亦可較一般待遇自由舒適。
次日上午九時,周佛海就遷居獨居室了,有了一張鐵床,結束了十個月睡臥地鋪的生活。這天的日記說:“房屋系新落成者,甚清潔。”日記中記下了,這一天遷獨居室的還有周作人、汪時璟、劉玉書等人。
周佛海喜歡作詩,獄中日記中記下了他不少詩作,也記下了一件周作人為他改詩的事。1947年6月4日日記:
贈盧楚僧一絕云:“風雨同舟憶昔年,群魚濡沫亦堪憐。羈居今日欣重聚,明月滿窗抵足眠。”“群魚濡沫亦堪憐”句,系作人宗兄所改,余原句為“艱危共濟滬江邊”,以詩而論,改句自較佳,但原句系紀實也。
1947年6月23日日記:
今日為端陽節,各人家屬均紛紛送菜送粽。下午,齊集于禮堂清唱京戲,頗有過節氣象,幾忘身在囹圄……余本擬唱京劇一段,因人太雜,且禮堂空氣不佳,遂與孟群、啟明、翊唐等,院外閑談。
看了這些,對周作人的獄中生活可以多一些了解了吧。也可以看出盡管周佛海對魯迅是思想不合,且無友誼,但對于被他親切地稱為“宗兄”的周作人,卻是思想很合拍,且很有友誼的。
(本文摘自《魯迅的人際關系》,朱正著,中華書局,2015年6月版。澎湃新聞經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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