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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與漢之間·上與下
平靜的,平靜的1980年代的一天,一個男孩,悠著步子,看上去落了單。
半空中,風很大,他像是剛好鼓滿自己的帆,徐徐從哨兵身前走過,眼神好奇又放肆。
那是一具極盡挺拔的肉身,捧著裸露在胸前的魂器——一截黯淡的金屬,借由年輕的軀殼微弱呼吸著,作為一個冷冽透徹的生命,勉力克制,保持蟄伏。
視線落空,瞬間從橋頭堡北方官式檐角跳開,長江流盡天際,幾年后將要席卷歐亞大陸的風云尚未于碧空中露出端倪,上上下下空空蕩蕩,蘇俄風格的長江大橋仍是時空中唯一的大道。
江流不停滾過腳下,只要稍加凝視就會感到眩暈?!斑@就是課本上的‘漢白玉欄桿’”,小男孩,也就是我,逐一拂過橋欄,身后蛇山上的黃鶴樓越來越遠,前方龜山電視塔越來越近,它們建成于不久前的同一年。我走向漢陽橋頭,走過琴臺、月湖、漢水上的江漢橋……直到漢口家中。
大人們喜悅平和地迎接我。后來才知道,我“失蹤”后他們報了警?!坝媱澤钡墓陋氂揍虖男【驮凇肮召u兒童”的都市傳說中長大。兩天前,我獨自在家,聽見樓下呼喚,原來是此前突然轉(zhuǎn)學的好友和他的母親。隨后,我到他在武昌的新居玩了兩天,才想起離家時連張紙條都沒留。
真正的冒險不是無意識的出走,而是一個人的回歸?!耙獞{印象走很遠很遠,過兩條江回家”,我意識到“害怕”但卻并沒有真的感到它。精神意義上,我的青春期正始于那次由武(昌)到漢(陽、漢口)的跨江跋涉。
今天武與漢之間的便利頻密,遠非當時可以想象,毫不夸張地說,那就是一次“壯游”(grand-tour),一個不滿十歲的漢口男孩第一次獨自出入武昌,就像猿人第一次于鏡中遭遇他者般自我、自我般他者,世界從此由混沌中張開輪廓。

從武漢長江大橋橋頭堡的窗格望去。 諶毅 圖
在橋頭下車看到的第一眼武昌,至今我仍然記得。出了引橋,走到一片古遠的空曠與寂靜之前,茫然停步,大橋引出一條大道,剛落到武昌閱馬場地面,就沒了“下文”,正前方那條通幽曲徑顯然接不住“上文”;往右是彭劉楊路、解放路(那時我不知道這些路名、地名),看上去郁郁蔥蔥晦暗不明,前程未卜;左手邊的武珞路,拐個急彎便遁出視線,顯然不是漢口解放大道那樣一眼即明的坦途。
后來我才知道,1957年,大橋猛龍過江,一路壓鎮(zhèn)古黃鶴樓基址、蛇山腰腹,延伸道路落在蛇山南麓閱馬場一帶——武昌古城的心臟——明楚王府的遺留場域。滿清官府臨近前朝楚王府遺闕設閱馬廠(場)、演武廳,革命黨踞閱馬場“紅樓”(清末諮議局)“反清復明”、肇造民國;鼎革再度,共和國又于建政半個多世紀后擴建此地,大興首義紀念場館彰顯一統(tǒng),為此將連接大橋與武珞路的主干道隱入首義廣場地下,廣場臻于盛大……這些都是1644年覆于兵火的明楚王府之余緒。
特定的歷史有如遠古巨龍,生命會消弭,種群會滅絕,留下的龐然骨骸卻會留存在大地上,輪廓隱現(xiàn),闌入下一個周期。就在古今武昌腹心,片甲不留的明楚王府以其歷史場域空間魂銷骨立三百年,歷經(jīng)大混亂、大變動,縱使面目全非,依然一眼即明,足以令一個不滿十歲的男孩震動于初相見。
從那時起,曠疏而絕非一覽無余、氣息幽遠、晦昧不明的武昌,就像一個玄奧的默問,留在了我心頭,哪怕21世紀的城市化狂飆幾乎將那樣一個武昌埋入歷史地層,默問仍縈繞不去。
不夸張地說,直到遭遇武昌之后,漢口、漢陽才開始向我浮現(xiàn)輪廓。武漢三鎮(zhèn)在互為參照中彼此彰顯,這種奇特觀照同樣也令新移民或旅居者印象深刻,難以忘懷。曾于抗戰(zhàn)中漂泊三鎮(zhèn)的老舍就在自傳中形容:“把個小一點的南京,和一個小一點的上海,搬攏在一處,放在江的兩岸,便是武漢?!崩仙嵋阅暇┢┯魑洳?,他的直覺是驚人的。作為外來征服者,滿清派駐湖廣的督撫們只是從左良玉、張獻忠隳(huī)亂的煙塵中承襲了明武昌城,重要的是盡快安撫紳民恢復秩序,好為帝國重振稅源,而不是對前明楚王府留下的區(qū)塊空間(乃至整個武昌城池)大動干戈。不同于藩王與流官相佐的朱明特色地方治理,有清一代再度“皇權(quán)不下縣”,作為府縣的上級,滿清督撫流官只是駐在而不是根植于武昌城中,到后期愈加松弛浮泛。于是乎,自那時起,楚王府故地一帶的整闊肌理與“場所精神”,得以相當程度延續(xù)至今。
作為明清武昌城的中心地帶,楚王府宮城(及遺址)與老舍故鄉(xiāng)北平的故宮一樣,都是以南京明故宮為藍本,三座宮城同源。同時,他也與我一樣,無以得見三百年前就已灰飛煙滅的楚王府。在他眼中,“武昌像個靜靜的中國城市,而漢口是不中不西的烏煙瘴氣的碼頭?!彼麑ξ洳钠珢鄢鲇卩l(xiāng)愁式的親切直覺,故都北平與明遺武昌有絲絲縷縷的親緣,尤能于亂世中喚起那個“靜靜的中國城市”之想象。作為時代的“進步文人”,老舍的審美雖感性卻是非常誠實的傳統(tǒng)氣派。

漢陽攔江堤路、腰路堤一帶。 諶毅 圖
“城,以盛民也。”“市,買賣所之也?!标P(guān)于“城”“市”,《說文》講得明白,城墻圍合之所才是安身的容器,安身而后立命,安身立命是為正道,為了買賣交易去市集只是臨時權(quán)宜,傳統(tǒng)中國顯然以城為上,以市為下。武漢長江兩岸南城北市,說漢口是“烏煙瘴氣的碼頭”并不離譜,自然秩序看似無序,并不常擁有或優(yōu)美或莊嚴的形式感外觀,漢口的混亂雜糅有目共睹,毋庸置疑,典型“中國城市”那些天圓地方、面南背北的禮法空間,在漢口是無法想象的。
以傳統(tǒng)天下國家秩序觀之,現(xiàn)代以前武漢三鎮(zhèn)之間并非等量齊觀,而是武昌為上,漢陽為中,漢口最下。
明初武昌城定型之后,武昌城是武昌府府城,漢陽城是漢陽府府城,同時武昌城還是“湖廣會城”,是超省級的總督駐地、省級的巡撫、三司駐地、縣級的江夏縣治所在,在明代還是楚王封城;漢陽府城也是漢陽縣治所在;而漢口則是漢陽府漢陽縣轄下孤懸在外的關(guān)卡,因為從無到有自然形成港口市鎮(zhèn),隨后官府方才加設關(guān)卡、置巡檢司,對往來商賈貨物征稅,以此為朝廷增收。巡檢司是縣的派出機構(gòu),漢陽縣曾有漢口等五個巡檢司,有巡檢司的地方才是夠格納入官方視野的鎮(zhèn)。古代官僚不懂圈地招商搞開發(fā),只知間接稅大法躺平省事,如此情況下仍能意外收獲漢口這等新財源,奇跡出在不折騰。
以主官品秩而論,湖廣布政使司駐在的武昌城是從二品省城,漢陽知府駐在的漢陽城是正四品府城,漢口鎮(zhèn)只是巡檢司駐在的正九品鎮(zhèn)市,再往下就是無人管理的村口練攤“草市”了。相應地,“武漢”提法最開始也只是武昌、漢陽兩座府城的并稱,不關(guān)漢口的事。開埠通商設立租界后,移駐漢口的“漢口道臺”(正式身份是漢黃德道臺)倒是級別高出府縣,但漢口道臺實質(zhì)上只是負責華洋交涉、海關(guān)監(jiān)督的專員,漢口政務等仍由漢陽縣負責。此外,與極低的級別相匹配,漢口從來沒有過合圍設防的城池,開埠后為防捻軍(捻軍是與太平天國同期江淮義軍)應急修筑的漢口城堡也只有面向內(nèi)陸一側(cè)。擁有縣衙和城池是進入帝國城市序列的最低門檻,所以從來只有“武漢三鎮(zhèn)”而無“武漢三城”之說。

漢陽月湖,應在排水清淤,左側(cè)為梅子山,對岸為琴臺大劇院、音樂廳,更遠處為漢江對岸漢口高層建筑。 諶毅 圖
在漢口內(nèi)部,“上下”是一種獨特的城市空間觀念,即把漢水長江看作一個整體的連續(xù)的主河道,以主河道的上下游為城市空間之上下。以漢口本位觀之,漢水、長江確實是連續(xù)的主河道,沿河、沿江是連續(xù)的岸線,雖有區(qū)別,更應視作一體,因此,不僅同為漢水岸的集家咀理應稱硚口為上,長江岸的一元路也理應稱漢水岸的硚口為上,這就是武漢方言里的“高頭”“底下”——地勢高的上游沿岸是高頭,地勢低的下游沿岸是底下。漢口話脫胎于武昌官話,以漢口都會繁榮之盛、風氣之先而后來居上,成為武漢方言的“正音”(武漢話先于武漢市形成),但意蘊著漢口本位“世界觀”的武漢話方位詞“高頭”“底下”幾乎僅適用于漢口,一過江則無所適從。武昌、漢陽傳統(tǒng)上各有龐大的腹地縱深,唯獨漢口竟以地緣孤島而領(lǐng)風騷一時,屬明清帝國晚年“偶發(fā)意外”。無論過去、當下還是未來,傳統(tǒng)漢口“上下觀”,無以建構(gòu)武漢城市空間,武漢三鎮(zhèn)的生長注定將是多重脈絡、復雜演進。
漢口不以東西南北而是以航路上下游定方位,這與漢口身為轉(zhuǎn)運港、貿(mào)易中心的性質(zhì),城區(qū)沿岸線綿延的肌理完全匹配。同時,從明清到近現(xiàn)代,隨著漢口商貿(mào)由區(qū)域向全國發(fā)展、由國內(nèi)向外貿(mào)躍升、由溝通腹地的漢水航道向通江達海的長江航道側(cè)重、由單一水路樞紐向“火車坐輪渡”進化,漢口城市的中心也逐漸由上游沿河地帶向下游沿江地帶流動,由漢正街-黃陂街向六渡橋-江漢路下移,由“仁義”(上游居仁、由義二坊)向“禮智”(下游循禮、大智二坊)乃至更下滑落。當世,江河航運衰落,高鐵航空興盛,港區(qū)撤離城區(qū),城區(qū)拓展由沿岸轉(zhuǎn)向內(nèi)陸,漢口輪廓由帶狀轉(zhuǎn)向扇形,“上下”空間觀念即便在漢口也不盡然適用了。
作為政治性城池的武昌則一直是湖廣天空下聳入云霄的“高臺樓閣”“上層建筑”。在這里,“上下”含蘊的秩序意味完全不同于漢口。武昌城內(nèi)不論上下,但卻有上武昌、下武昌兩座武昌城之分,兩城沿江相距百里。上武昌是武昌府府城(即今武漢市武昌),也是武昌府轄下江夏縣治所在;下武昌是武昌府轄下武昌縣縣城(即今湖北省鄂州市)。上下武昌論沿江地緣是上下游,論行政建制是上下級,兩城同屬明清武昌府。武昌府轄九縣一州,即幕阜山脈到長江一帶,今黃石、鄂州、咸寧三個地級市轄區(qū)加上武漢市江南部分組成的鄂東南區(qū)域。
漢口本位主義習慣說“過了江就是武昌”,這個“武昌”一眼望去漫無邊際,實則外延可達整個武昌府、鄂東南,也就是古人所謂“吳頭楚尾”之地。三國時代,東吳孫權(quán)建都在此(今鄂州市建城之始、明清下武昌),又在上游建夏口城(明武昌府城前身、今武漢武昌建城之始)拱衛(wèi)之。孫權(quán)“君王戍邊”,抱著“以武治國而昌”的心態(tài)稱新都為“武昌”,這本身就是一個“自上而下”“名先于望”的命名。作為當初孫吳西都近畿地區(qū),后世鄂東南承襲“武昌”腹地之身,一直到演變?yōu)槊魑洳?。“武昌”涵蓋,當為“吳頭楚尾”全域,不拘于或上或下某一城。對于大一統(tǒng)國家來說,位于江漢交匯的上武昌顯然比下游的孫吳故都更利于保障錢糧稅收國之命脈,“武昌城”地名落定“上武昌”客觀上符合財務邏輯,也算是“身體很誠實”,“自下而上”接地氣。而今武昌東光谷與下游鄂州連成一片,鄂州以全貨運機場承托上游經(jīng)濟碳-硅之變,電話區(qū)號先行歸一,上下“武昌”合體已是正在敲門的未來。設若繁榮永續(xù)(很難想象),城市化的洪流終將使“武昌”一路向東馳騁到“武昌府”的盡頭。

2013年,漢陽江灘,對面是正在建設中的鸚鵡洲大橋。 諶毅 圖
長江兩岸,武與漢之間,“上下之辨”有著從地緣空間到經(jīng)濟、社會、文教、生活等諸位面的同構(gòu)性。就最基礎(chǔ)的層次而言,武與漢意味著這座年輕城市的一對脈絡,即自上而下的國家權(quán)力秩序與自下而上的社會自發(fā)秩序:一方面是以武臨漢,來自上位國家的官方權(quán)力統(tǒng)治中心樞紐,影響后者興衰存續(xù),又藉由后者覆蓋內(nèi)陸腹地(有時超出國內(nèi))的經(jīng)貿(mào)活動獲取關(guān)乎國家命脈的物資供給和財稅收入;另一方面是以漢承武,來自下位民間的經(jīng)貿(mào)活動滋養(yǎng)發(fā)育市民社會,并向國家及其區(qū)域官方謀求盡可能匹配自身價值的安全保護、地位待遇、特許權(quán)利等,同時自下而上的社會自治既能降低自上而下的管治成本,也可部分規(guī)避社會承載過重、掣肘過多、格式過深,乃至或于城市遭厄時尚可勉力自救,或于時運低徊時釋放休眠潛力。
自晚清洋務名臣張之洞督鄂起,自上而下的近代化/現(xiàn)代化/工業(yè)化進程強力進入原本由民間社會主導的經(jīng)貿(mào)場域,武漢上下為之一變,上下秩序互動進入新局:一方面國家主導的工業(yè)化改變著武漢三鎮(zhèn)城市格局屬性,漢陽作為重工業(yè)基地短暫崛起;武昌成為作為近代化/工業(yè)化鏈條上游一環(huán)的新式文教之中心,一改自身在傳統(tǒng)上下秩序中的消極汲取姿態(tài),嘗試積極領(lǐng)導;1950年代還一度出現(xiàn)“變消費城市為生產(chǎn)城市”、計劃配給取代市場流通……另一方面,晚清洋務項目或早或遲大都選擇官督民辦、官民合作;1980年代窮極思變,“春江水暖鴨先知”,漢口市場傳統(tǒng)復活于漢正街“小商品市場”;21世紀疫病突襲,“封城守國”與“舉國援至”之間出現(xiàn)時間差,從普通市民到專業(yè)醫(yī)護繞開建制自發(fā)動員……隱沒于市井“煙火氣”氤氳之中的自下而上傳統(tǒng),仍然保持一定隱性遺傳、顯性表達的社會DNA有效片段。
三鎮(zhèn)合一最終完成于偉力空前的共和國時代,猶得市府落地漢口岸邊,省府駐在武昌城外,隔江遙望。武漢市政過江即不止為市政,如二環(huán)線高架工程一度因可能影響武大校園而停滯,蓋武漢市、武漢大學行政上同等“副省級”,遂成持久博弈;1985年,新機場選址,武、漢逐鹿,市府主江北,省府主江南,江北天河方案勝出,然而省級系統(tǒng)公務出行頻密,市府遂造作“武漢大道”自漢口北天河機場一路遙迢通達江南水果湖省級大院,是為本埠最早之高級柏油快速道;更難料數(shù)十年后失之天河、收之鄂州,江南即將于后院收獲亞洲首座專業(yè)貨運樞紐機場。
長江是武漢主城區(qū)地圖上當然的物理中心,它也是三鎮(zhèn)各板塊間實際的邊界;武漢看似無一絕對市中心,實則各有中心,各區(qū)域自有脈絡,自成氣候,又彼此競爭整合,比如當年漢口孤懸為漢陽之郊外鎮(zhèn),而今漢陽隔岸為漢口之居民區(qū)。武漢“一任主官一任市中心”,確有“人走政易”,也有“存在即合理”,強力統(tǒng)一規(guī)劃之下,暗藏順勢各自演化,“流官任期”機會性格與“三鎮(zhèn)格局”多元復合之間,轉(zhuǎn)圜雖然局促,上下仍有空間。
于“上位者謀之”以外,在武漢,歷史場景與生活日常處于同一宏大的城市-自然空間,過漢口去逛街、過武昌念大學、過漢陽拜財神……三鎮(zhèn)在不同的脈絡中各執(zhí)上首、互為下家,三地居民在不斷移動于四岸之間的“過江”生活中進展各自關(guān)于“武漢人”的共同想象,至今未完待續(xù)。

遠處是白沙洲島和白沙洲長江大橋。 諶毅 圖
1990年代末的一個情人節(jié),距離我童年時首次步行長江大橋過去了十來年,香港已經(jīng)回歸,世界在我兒時可以想象的盡頭之外繼續(xù)滑行。那一天是武漢大學新學期開學報到的日子,我乘坐519公汽,再一次跨過長江大橋趕赴武昌珞珈山校園,那時我并不知道,就在我身后不久,一輛車牌鄂A63538的1路電車在長江大橋上炸得粉碎,16位遇難者體無完膚。在學校辦完報到手續(xù),我決定還是按照原本的打算離?;丶?,并且繞行幾年前建好的長江二橋,避開案發(fā)地長江大橋。
如果沒有記錯,接下來我在長江二橋上遇見了轉(zhuǎn)運途中的那輛1路電車的殘骸。無法理解的場景會充滿不真實感,我至今懷疑記憶,就像幾年后看到電視畫面上飛機撞擊世貿(mào)大廈。在武漢,今天很少有人還對這個案子有印象,它是一個匆忙的尾聲,發(fā)生于這座城市黯淡的90年代行將結(jié)束之際,因為過于駭人聽聞,反倒像是個純粹的意外。事后調(diào)查顯示,案發(fā)電車上兩個落魄的打工仔點燃了十公斤硝銨炸藥,他們來自武漢的傳統(tǒng)移民源頭省份江西,其中一個倒插門遭遇未婚妻出軌,另一個至今身份不明,遺物中有一句詩:“在美麗的地方,結(jié)束我并不美麗的人生?!?/p>
那天執(zhí)勤守橋的哨兵也對此無能為力吧,懷中的鋼槍還來不及蘇醒,一切就已無可挽回。意外不一定會進入敘述,敘述是確定的,在敘述之門外,徘徊著無數(shù)的幽靈,最終只有一個,破門而入,與我們對視。
我一再回到童年初次跋涉的長江大橋上,瞻前顧后,上下放空,在我的凝視中,“武漢”,將一直是一個延異的動詞。
澎湃新聞·城市漫步欄目推出專題“武與漢之間”,作者將借由私人的記憶通道帶領(lǐng)讀者穿梭于時空間游歷武漢。這是一個武漢故事,作者諶毅系漢口人、資深媒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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