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在國際大賽一鳴驚人,00后指揮新秀金郁礦是怎樣煉成的
今年6月,他在一個月內接連斬獲兩大國際指揮大賽——哈恰圖良國際指揮比賽、Only Stage國際指揮比賽的亞軍,不僅是最年輕的參賽者,更是唯一的“00后”。這位一鳴驚人、一戰成名的指揮新秀,便是金郁礦。

金郁礦
時隔一個月,7月23日晚,金郁礦將率領新古典室內樂團來到上海夏季音樂節,帶來多部簡約主義作品的中國首秀,包括史蒂夫·賴希的《二重奏》、古雷茨基的《羽管鍵琴與弦樂團協奏曲》、阿沃·帕特的《在希望中》、彼得里斯·瓦斯克斯的《孤獨的天使》、菲利普·格拉斯的《第三鋼琴協奏曲》。
“《二重奏》是早期簡約派的代表作,非常輕快,給人一種都市感。”“《羽管鍵琴與弦樂團協奏曲》屬于神圣簡約主義流派,非常古怪,首演完有樂評人無法抓住曲子的性格,去問作曲家,他回答,你把它當惡作劇就可以了。”“阿沃·帕特的作品演出頻率非常高,在全世界有影響力,但他沒有任何私人學生,也不在任何音樂學院里任教。《在希望中》嚴格遵循了他的‘鐘鳴作曲法’,有一種圣詠感,非常好聽。”
“簡約主義音樂不會采用復雜的織體,而是通過重復的旋律,讓一個故事變得更簡單、更明了、更豐滿。其實重復就像人生,重復多了,會有不同的味道。我們的人生不可能每天都充滿興奮,而是充滿重復,所以簡約主義音樂和人生息息相關……”
和上海記者聊起5部作品和簡約主義音樂,這位臉龐稚嫩的“00后”頭頭是道,思考非常透徹。

新古典室內樂團
“雖然全場都是簡約派,但我們可以嘗到全世界不同的口味。”音樂會上,金郁礦不僅擔綱指揮重任,還會演奏羽管鍵琴,而他對簡約主義音樂的興趣,緣于高一來上海求學,迷上了阿沃·帕特,隨之輻射開來認識了更多簡約派作曲家。
2015年,金郁礦考入上海音樂學院附中指揮專業,先后師從趙曉鷗、張國勇、林大葉教授。2020年12月,金郁礦創立了新古典室內樂團,樂團核心成員主要由上海音樂學院交響樂團各首席組成,還有一些來自美國柯蒂斯音樂學院、美國巴德音樂學院、意大利圣切契利亞音樂學院等專業院校的在讀與畢業生。
這是怎樣一個樂團,這位指揮新秀又是怎樣煉成的?聽聽這位“00后”怎么說。
【對話】
成立樂團,不把古典音樂拉太遠
記者:創立新古典室內樂團的初衷是什么?
金郁礦:化危機為轉機。疫情時,世界各地的演出都停滯了,我們就想可以做一些什么,發現在保證社交距離的前提下可以演一些室內樂作品,但是又比普通的四重奏或五重奏大一些,決定成立這樣一個室內樂團。這個想法持續兩三年了,現在終于找到一個機會。
樂手都是我的同學,都非常有熱情。核心成員大概有15個人,我們會根據具體的主題來決定編制的增減。我們是一個標準的大室內樂團,有弦樂,還有管樂,但這次以弦樂隊為主。
我們有一個樂團作為借鑒——內維爾·馬里納爵士的圣馬丁室內樂團,也是早期有一群非常有熱情的人聚集在一起,沒想過任何別的事情。我們的想法和圣馬丁一樣,不在多,而是注重質量、注重精品。
記者:樂團第一次演出是什么時候,當時什么感受?
金郁礦:今年1月。大家在學校的業務都告一段落了,就一起把音樂會辦了出來。當時一腔熱血,就想把音樂做好,選的兩首曲目——斯特拉文斯基《敦巴頓橡樹園》、科普蘭《阿巴拉契亞之春》,都非常困難, 兩個作曲家都是新古典流派。演出結束后,我轉過來和觀眾們說,這兩首曲子是大室內樂編制的“試金石”,能準確展現一個樂團的素養,我們能把這兩首曲子搞下來,非常欣慰,非常開心。
我們是一個精英樂團,采取的是職業樂團的方式。我們不會排練特別長時間,基本上排練四五次就成型了,大家有非常好的業務能力,有的已經作為獨奏和各個樂團合作。
記者:可能你也接觸過很多不同類型、不同風格的音樂,為什么一直堅定地走在古典的路上?
金郁礦:這是我們建立新古典室內樂團的一個初衷。和前人不一樣,我們有互聯網,我們能接觸到任何形式的音樂,比如后搖、電子、說唱。新古典室內樂團的想法就是,不要把古典音樂拉得離大家太遠,比如像搖滾,大家嗨起來也沒什么不好。我并不只接觸古典,還非常喜歡其他類型的音樂,我相信在融合上面,我們會貫徹下去。
記者:你怎么定義“00后”,你覺得和‘80后”“90后”有什么不同?
金郁礦:“00后”是互聯網的一代,互聯網幫助了我們太多,4G、5G技術的發展,能讓我們輕而易舉地接觸到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這在從前是無法想象的。最近,疫情也讓流媒體得以飛速發展,一些國外一流樂團的音樂會通過線上直播,我們能足不出戶觀賞各種音樂會,這些都是互聯網帶來的可能。
記者:你們樂團之后會考慮利用互聯網平臺嗎?
金郁礦:當然,但我覺得互聯網池子里的魚已經很滿了,我們也在思考新途徑。
記者:你們成立樂團之后,有和指揮家余隆聊過嗎?
金郁礦:有的,演出維瓦爾第的《四季·夏》前,余隆老師和林大葉老師來看過我們的排練。我們都非常緊張,練完一首曲子后,我問怎么樣,余老師說:“你們排,你們排,往前做就好,自由生長,茁壯生長。”我還和余老師討論過節目的一些細節安排和編制形式,每次聊到這些具體話題,余老師總是說:“你不要問我這些,你自己去做,這是你們年輕人的東西。”
學習指揮,困難不在于指揮本身
記者:家庭對你走上音樂道路有何影響?
金郁礦:父母沒有從事音樂相關職業,父親在出版社工作。他們對我走上音樂事業最大的幫助,就是在我出生前就把鋼琴買好了。鋼琴本身是買給父親的,父親想學鋼琴,但他沒有繼續學下去,把理想傳承給了我。
我和父母的關系非常有意思,我們之間一直是平等交流。自從我上高中后,很多決定是我和父母相互討論得出的,他們充分尊重我的意見,不會對我的決定過多干涉。
記者:你從什么時候開始學習音樂?
金郁礦:4-5歲開始學習鋼琴。和中國萬千琴童一樣,過程極其痛苦。雖然我的父母很開明,但在學琴這件事上一直是逼迫的。這是一個很矛盾的點,像王羽佳那樣從小非常熱愛鋼琴的人極其少,哪怕是鋼琴家郎朗,也是在父母督促之下才慢慢獲得音樂中的快樂。
記者:你從小到大是學霸類的孩子嗎?
金郁礦:不是。我初中是在杭州一所普通學校,非常調皮搗蛋,會被攆到教室后邊站著的那種。高中到了上音附中。
記者:像你這樣普通學校讀出來的少年,很少會想要往指揮的方向發展,契機在哪里?
金郁礦:我唱歌特別有樂感,會在杭州的合唱團唱歌,還跟著合唱團到了國外。在國外,沒有父母,一個大家庭的感覺,老師會要求某些人承擔大孩子的能力。我是聲部長,會把大家組織起來做很多事情。合唱指揮老師應該是看到了我這方面的天賦,說上音附中的高中開設了指揮系,你可以去嘗試一下。我后來考到了指揮系,跟著趙曉鷗老師學習。
記者:所以你學指揮是個偶然嗎?
金郁礦:偶然中的必然。當我接觸到指揮之后,我沒有想過停止學習,它成為幫助我學習的動力。我在初中反抗學習,可能是環境所致,進入高中之后,一切變成了自發。我們每個教室都有鋼琴,我們還有文化課,可能數學課聽得昏昏欲睡,下課后大家就去彈琴了。音樂變成生活了,就沒有學習的感覺,不再有負擔。所以這是偶然中的一個必然,當我走到指揮中去之后,我就順著走下去。
上音附中一年收3個指揮學生,大學一年10個人左右。我現在是本科三年級。
記者:第一次指揮樂團是什么時候?
金郁礦:16歲,指揮貝多芬《第一交響曲》第二樂章。當時蘇黎世音樂學院來中國巡演,借用了附中的排練廳。趙曉歐老師推薦了我,說可以上去試一下,我就上去了,整個過程腦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記得特別有意思的一個情景,我站上去后,先環視大家,所有人都在看著我,還不是中國人,還得用英語交流。我再低頭往下看自己的腳,肉眼可見腳在抖。
記者:你覺得指揮難嗎?學指揮過程中遇到的最大困難是什么?
金郁礦:困難不在于指揮本身,不在于技術或手上的東西,在于如何廣泛地汲取知識,音樂、歷史、文化……因為指揮需要你全方位去了解,對你的能力有全方位的要求。這實在是太長的一條路了。其實我非常愿意學習,并不覺得累。就像我剛才介紹5個作曲家,還有他們的作曲背景,不覺得累,反而在這個過程中了解到了很多知識。
愛好的話,我挺喜歡運動的,現在比較喜歡滑雪。
記者:你有沒有普通的“00后”喜歡的愛好,比如游戲?
金郁礦:我很困難。其實我也很佩服他們能長期在一個游戲上面投入如此多。我也有游戲機,但是我經常會問自己一個問題,收益在哪?沒收益,不妨做一些有收益的事。如果只是消磨時間,對我來說會變成一種浪費。玩游戲我沒有放松的感覺,如果我要玩,我得把它玩好。我的好勝心特別強,干啥就得把它干好。
記者:所以你沒有消磨時光這樣一種需求?
金郁礦:吃個飯就能恢復一下。
展望未來,做不設限的斜杠青年
記者:你今年剛剛獲了兩個指揮獎,如此年輕得到這樣的獎項,是壓力還是動力?
金郁礦:我剛從亞美尼亞回來,在那里拿了哈恰圖良國際指揮比賽的亞軍,作為一名中國人能夠在站在國際舞臺上,非常榮幸,我也是最年輕的參賽者。我覺得它是一個事件,不太喜歡過度夸大,它幫助了我能夠繼續做指揮。
記者:你是在疫情當中去國外比賽,能講一下過程嗎?
金郁礦:是的,一切都挺困難的。我先和學校申請,學校也要慎重考慮。一個6天的比賽,因為疫情被拖到了5周到6周。出國還算順利,回來時我到了伊朗,待了5天,因為沒有直飛,一周只有一班,從德黑蘭飛到廣州,進行隔離。中間還有飛機超售、改簽的問題,當時我差點以為自己回不來。
記者:你覺得你是哪一個地方出眾,讓你捧起了獎杯?評委有沒有和你聊過,說特別欣賞你哪一點?
金郁礦:這個比賽是很嚴格的,評委沒有和我們接觸。結束之后,他們給我的評價是“你是一個有天賦的孩子,你還需要繼續努力。”
記者:所以這一次得獎,天賦占了很大的比例?
金郁礦:這個很有意思。其實中國的指揮教育和國外的指揮教育是有差別的。在國外,他們注重從已經有成就的音樂家里挑出指揮,很多指揮都是這樣走過來的。但在中國還有北歐一些國家,教育體系是從小開始培養指揮。
在那個比賽,我發現在指揮技術上,中國是完全領先他們的。我從14歲開始學習指揮,而他們可能30歲,有童子功,從小學是會不一樣,很多方面能夠表達地更加清晰。但是他們的優勢在于土生土長的土壤就是音樂,他們可能從小聽著勃拉姆斯,就像我們從小聽京劇一樣,是不需要去思考的。
另外,國外的指揮老師,如果在音樂學院任教,基本上意味著他們就專注于指揮的教學了。但在國內,教指揮的老師可能本身就是樂團的總監,仍然在和各大交響樂團進行音樂會,我能跟這些老師學習,幫助是很大的。還有一點不同,我一直是聽著各個樂團排練,在實踐中走出來的,這一點也有幫助。
記者:你想當什么樣的指揮家,你有指揮上的偶像嗎?
金郁礦:我對未來保持開放的態度,我不知道將來一定會做什么,可能是一個攝影師,可能是在某處開一個小店,暫時還沒有對未來的具體設想。
我目前非常喜歡一個泰國的指揮。我和很多指揮家都學過,包括利用互聯網看很多紀錄片,他們會帶給我各個方面不同的靈感。包括余隆總監,我從他身上學到很多樂隊管理的知識,他實在太有經驗了。
記者:既然你已經在指揮上花費這么多精力,為什么不一定會做這一行?
金郁礦:因為我不想給自己設限,如果非干不可,會給自己帶來很大壓力。我認為,學攝影、學音樂都不沖突,也是某種意義上的“斜杠青年”吧。

金郁礦攝影作品

金郁礦攝影作品

金郁礦攝影作品
記者:你有專業學過攝影嗎?你喜歡拍什么樣的照片?
金郁礦:我沒有專業學習過。如同英國攝影學院所提倡的,我認為攝影是一個極其需要實踐、需要走到泥地里的工作,通過經驗的積累,每個人都會產生自己的模式。我買過一些器材,但是預算有限。我喜歡拍攝風光類的照片,因為我很喜歡大自然。
記者:很好奇,你的攝影和你的音樂之間,會相互促進嗎?
金郁礦:是的,我最喜歡的一位作曲家就是芬蘭的西貝柳斯,他的作品中有非常多反映自然的元素。我認為自然和音樂之間并沒有那么疏離,我對攝影和音樂的追求也能相互促進。如果有機會,我非常希望能把西貝柳斯的音樂帶給大家。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