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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圍棋擂臺賽30年︱1980年代圍棋為什么那樣紅

徐書白
2015-10-15 10:40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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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答標題中的“為什么”之前,讓我們先來厘清一個“是什么”的問題:上世紀八十年代,圍棋到底有多紅?

不妨以1985年作為時間節點,來對比一下中國和日本。

當時的日本,人口約為一億,圍棋愛好者數量卻高達1208萬(據日本余暇開發中心2000年發布的白皮書),專業棋手有六百人,九段棋手有六十余人,其中不乏小林光一、武宮正樹等“超一流選手”。

同一時期的中國,人口在十億左右,是日本的十倍不止,但據專家估計,圍棋愛好者無論絕對數量還是相對比例,都落后于日本,這從棋手數量就可窺見一斑:專業棋手不過一百余人,九段棋手更是只有四位,還包括已經“退居幕后”的國手陳祖德和吳淞笙。

實事求是地說,截至1985年,相比起圍棋歷史源遠流長、曾對周邊國家輸出圍棋文化的中國而言,日本更當得起“圍棋王國”之名。

然而,在這之后,事情起了戲劇性的變化:中日圍棋之間出現了實力上的大反轉。

僅僅過去短短十多年,到1996年,日本的圍棋愛好者數量就下降到了410萬人,以每年66.5萬人的速度遞減。棋壇上活躍著的,依然是坂田榮男、藤澤秀行、加藤正夫、武宮正樹、小林光一、大竹英雄這些“老面孔”,新秀后繼乏力。

至于中國,到了1999年,時任中國棋院院長的陳祖德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說,“中國有3000萬圍棋人口是大概是沒有問題的”。一年之后,《圍棋天地》雜志給出的統計數字是:中國的圍棋人口有2000萬。即便取較低的那個數字,中國也遠遠超過日本。

陳祖德,新中國第一代棋手代表人物,也是第一任中國棋院院長。

這個時候,活躍在中國棋壇上的,是老中青四代國手:即便不算已經成為象征人物的陳祖德(1999年,他被評為“新中國棋壇十大杰出人物”之一),也還有聶衛平、馬曉春、常昊以及漸漸嶄露頭角的古力(他們正好代表了五〇后、六〇后、七〇后和八〇后),而準九〇后棋手陳耀燁(生于1989年)和九〇后棋手如周睿羊、時越、范廷鈺、羋昱廷和唐韋星等(若干年后,他們先后奪得全部六項世界圍棋大賽冠軍)也已經或快要開始摸索著上網下棋。

國手王汝南曾在一篇發表于1987年的文章中說,“中國大陸興起了一股從未有過的‘圍棋熱’”,他稱之為“中國圍棋的復興之路”,這也是該文的標題。套用今天常見的術語,以1985年為起點,中國圍棋在八十年代實現了“爆炸式增長”,其影響一直持續到了今天。

比如,作為八十年代的大學生,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就是一名圍棋愛好者,“金角銀邊”、“謀勢”、“做活”這些圍棋術語都被他移用于比喻新常態下的中國經濟。

許多出生于五六十年代的企業家,也對圍棋情有獨鐘。如江蘇春蘭集團董事長陶建幸、上海建橋集團董事長周星增、中國移動上海公司董事長鄭杰、上海澳特來公司總經理池仁冠、貴州百靈集團董事長姜偉等。八十年代圍棋熱席卷中國之時,這些企業家最多不過三十歲出頭,正是易被新鮮事物感染的年紀,十多年后,他們一待事業有成,便立即贊助圍棋比賽和選手。誕生于1998年的春蘭杯,便由陶建幸斥資千萬舉辦,這既是第一項中國大陸出資主辦的世界職業圍棋大賽,也是中國最有分量的圍棋賽事之一。

與春蘭杯并稱為世界職業圍棋六大杯賽的“應氏杯”,則直接誕生于圍棋熱之中。這項全名為“應氏杯世界職業圍棋錦標賽”的賽事,由臺灣企業家應昌期于1987年8月創辦,四年進行一次,是獎金最高的職業圍棋比賽,冠軍獎金高達四十萬美元,即便亞軍,獎金也有十萬美元之巨。昭和棋圣吳清源評價說:“應昌期先生是創辦世界職業圍棋錦標賽的第一人。”

常昊力捧春蘭杯

與圍棋有關的組織機構、書籍報刊,在八十年代中后期也盛極一時。

1985年6月8日,蜀蓉棋藝出版社成立。這家全國唯一的棋牌專業出版社推出的圍棋入門讀物,四年間共銷行了一百多萬套。有讀者以這套小冊子自學,拿到圍棋段位,特地寫信致謝出版社,“我匯款來立個戶頭,你們出一本書我買一本”。

在《中國圍棋的復興之路》一文中,王汝南也提到,“棋書暢銷,《圍棋天地》、《圍棋》月刊、《圍棋春秋》、《棋牌周報》等專門刊物訂數持續上升”。當時的他,身份還是北京中日圍棋友好會館館長。四年后的1991年,作為圍棋熱的直接產物,中國棋院在北京成立,陳祖德、王汝南分別擔任正副院長。

“圍棋之鄉”也不斷涌現。1988年,浙江天臺縣向國家體委申報“圍棋之鄉”并獲得批準。到了1990年,短短一年間,國家體委又命名了四個“圍棋之鄉”:天臺的鄰縣嵊縣、江蘇張家港市塘橋鎮、河北懷安縣以及上海嘉定縣。值得一提的是,中國圍棋隊現任總教練俞斌就是天臺縣人,為中國圍棋拿到第一個世界冠軍的馬曉春是嵊縣人,陳祖德則是嘉定人。

那么,現在問題來了:圍棋為什么這樣紅?

中日圍棋擂臺賽

最直接的原因,是中國隊在中日圍棋擂臺賽上的優異表現。之所以將1985年作為中國圍棋熱的關鍵時間節點,也是因為,第一屆中日圍棋擂臺賽始于1984年10月6日而終于1985年12月20日。這場持續一年有余的圍棋對抗賽,拉開了中日圍棋擂臺賽的序幕。

中日圍棋擂臺賽一共舉辦了十一屆(1984-1996),但真正在全國乃至全球范圍內具有巨大影響力、鼓動起華人圍棋熱的,主要是前三屆比賽。而這三屆的主角只有一個:聶衛平。

棋圣聶衛平

站在今天回看這三屆比賽,聶衛平的表現只能用“瘋狂”來形容,如果把當時比賽的全部過程寫成小說、拍成電影,一定會有人表示不屑:故事太假,沒勁。

然而,它確實在真實世界發生了。

第一屆中日圍棋擂臺賽。有“內戰外行、外戰內行”之稱的中國棋手江鑄久一鼓作氣,接連擊敗依田紀基五段、小林覺八段、淡路修三九段、片岡聰九段以及戰勝過聶衛平的石田章九段五位日本棋手,卻最終負于日本超一流棋手小林光一九段。之后,小林光一連勝錢宇平、邵震中、劉小光、曹大元、馬曉春六名中國棋手,中方只剩聶衛平一人,日方卻有三位超一流選手:小林光一、副帥加藤正夫九段以及主帥藤澤秀行九段。最終,聶衛平將這三名日本選手一一擊敗。中國獲得冠軍。

第二屆中日圍棋擂臺賽。小林覺連勝錢宇平、邵震中、曹大元、江鑄久、劉小光五將,馬曉春好不容易將之擊敗,遏制住了日本連勝的勢頭,又敗在片岡聰手下。這一回,聶衛平面對的是五名日本棋手:片岡聰、山城宏九段、酒井猛九段,還有兩位超一流選手——副帥武宮正樹九段與主帥大竹英雄九段。不可思議的是,他再一次將這些日本選手一一擊敗,其中,與武宮正樹的對局由中央電視臺全天直播,藤澤秀行稱之為“世紀之戰”,日本媒體則叫它“滴血的名局”。中國再獲冠軍。

與前兩屆比賽相比,第三屆中日圍棋擂臺賽平淡了許多。雙方互有勝負,中方主將聶衛平下的唯一一盤棋,就是對陣日方主將加藤正夫,中盤即取得勝利。中國又獲冠軍。

到了第四屆中日圍棋擂臺賽,已經升到七段的依田紀基連勝六場,中方又只剩聶衛平一人,局面與前兩屆驚人的相似。聶衛平先奮力把依田拿下,然后又擊敗淡路修三九段,第三場面對羽根泰正九段,在中盤形勢大好的情況下,官子惜敗于羽根,止步于十一連勝。

賽后,日本記者和日本棋院負責人都表示,他們等這一天,足足等了四年。而十一連勝的記錄,直到中日圍棋擂臺賽告終,也再無人打破。

第一屆中日圍棋擂臺賽日本隊陣容。上排左起為依田紀基九段、小林覺九段、淡路修三九段、片岡聰九段,下排左起為石田章九段、小林光一九段、加藤正夫九段、藤澤秀行九段。

這樣的戰績,用今天知乎網友的話來說,“簡直就是恒大正賽連斬拜仁、皇馬、巴薩、多特、切爾西、曼城”。聶衛平的風頭之勁,比如今受到狂熱追捧的“小鮮肉”孫楊、寧澤濤有過之而無不及。當然,他一不靠顏值二不靠腹肌,全憑頭腦取勝,倒應了前幾年因美劇《生活大爆炸》流行起來的那句話:Smart is new sexy。

第一屆中國圍棋擂臺賽獲勝之后,就有大量讀者寫信給聶衛平,夸他是民族英雄。清華、北大的大學生為了聽聶衛平演講,擠滿了報告廳。老山前線的戰士還寫信給聶衛平說:“我們在前線奮戰,就是為了你能在后方擊敗日本棋手。”

臺灣清華大學理學院院長、后來擔任“行政院”政務委員的沈君山,在聶衛平豪取九連勝、拿下三冠軍的時候,曾經發來賀信,結尾說道:“聶兄這兩年的努力和奇跡,不但提高了圍棋在國人間的地位,也更加強了全世界中國人對中國文化的認同感。這棋盤外的成就,也許是更有長遠意義的,謹在此代表海峽此岸的棋友,向聶兄致敬意。”

應氏杯的創辦,也是因為聶衛平的連勝。臺灣企業家應昌期早就想辦世界著名棋手的比賽,看到聶衛平的神奇表現,他認為時機來到。他對聶衛平說:“我這個比賽就是為你辦的。”

早在中日圍棋擂臺賽開幕之前,金庸就曾拜聶衛平為師,學習圍棋。1984年“新體育杯”的決賽在金庸香港家中進行,聶衛平說,“金庸知道我愛吃螃蟹,專門在家里請我吃了頓螃蟹。那頓飯從下午5點一直吃到晚上10點半,我一共吃了十三只,金庸一直在旁邊陪著。那天有兩個菲律賓傭人對我稍有怠慢之意,第二天金庸的太太就把她們‘炒’了。”第二屆中日圍棋擂臺賽期間,金庸已擔任香港基本法起草委員會委員并負責政治組事務,工作很忙,但聶衛平戰勝武宮正樹之后,金庸仍然抽了一個晚上請他吃飯。

美國的華人棋迷也因為中日圍棋擂臺賽而熱情高漲。據《新體育》原主編郝克強回憶,他去美國訪問,有位臺灣到美國經商的華僑對他說:“原以為中國與日本打擂臺賽圍棋,是否早了一點。沒想到中國勝了。我們都出了口氣,你們是不會理解我們美國華人的心情的。”

可以說,聶衛平幾乎以一人之力,將全球華人聯系在了一起。而這聯系的紐帶,是圍棋。

2015年,聶衛平(左)與武宮正樹(右)再現“世紀之戰”。

圍棋“恐日癥”

實際上,早在中日圍棋擂臺賽開始之前、“文革”尚未結束之際,聶衛平就已開啟屬于他自己的時代。他曾五次獲得中國圍棋錦標賽冠軍(1975、1977、1978、1979、1981),并于1979年獲第一屆“新體育”杯與第一屆世界業余圍棋錦標賽冠軍。中國棋壇一致公認,1975年至1979年,是“聶衛平時代”。

但這遠不足以燃起大眾對圍棋的興趣。只有中日之間進行的比賽,才能做到這一點。

正如中國男足長期患有“恐韓癥”,中國圍棋也長期患有“恐日癥”。“恐日癥”的背后,是對中日國力巨大差距的焦慮,以及對日本曾經犯下的侵略罪行的憤恨。

如果說足球是否起源于中國尚存爭議的話,圍棋則是發源于中國的地道國貨,近代以來卻興盛于日本。民國初年,日本五段棋手高部道平訪華,中國棋手無一是其對手。據他描述,中國棋手最高水平也不過相當于日本初段而已。這無疑是讓國人絕望的事實。

伴隨著日本加速對中國的侵略,中日之間的圍棋比賽逐漸上升到愛國層面,成為沒有硝煙的戰爭。正因如此,1928年就東渡日本學棋的吳清源于1939年至1955年間在十番棋擂臺上擊敗全部日本超一流高手時,才會激發國人極為強烈的民族自豪感,即便吳清源已于1936年抗戰爆發前夕入籍日本,也可以擱置不問。

新中國成立后,中日棋手對陣,依然勝少負多。

1960年,日本圍棋代表團首次訪華,中日雙方共三十五盤,中國僅勝兩盤,和一盤,余皆敗北。

1961年,日本圍棋代表團再度訪華,五十四歲的日本女棋手伊藤友惠五段八戰皆勝。郝克強回憶說,與名手過惕生并稱“南劉北過”的老將劉棣懷對弈伊藤時,劉每一手都下得很慢,常常苦思冥想,伊藤則作悠閑自得狀,下完一手棋,便起身賞花觀魚。戰不多時,伊藤就吃掉了劉的一條大龍,“劉老的臉紅到了耳朵根”。此事也一直被中國棋手視作奇恥大辱。親眼目睹這場慘敗、當時年僅十八歲的陳祖德對此念念不忘,曾在1986年出版的自傳《超越自我》中說,“這不僅僅是圍棋手的恥辱,也是民族的恥辱,是國恥!”

劉棣懷,中國圍棋一代名宿。

后來,陳祖德曾于1963年受先一子戰勝日本棋手杉內雅男九段,又于1965年分先戰勝日本棋手巖田達明九段,打破了日本九段棋手不可戰勝的神話。但“文革”開始后,他被下放到工廠,七年無棋可下,只能自己在宿舍內埋頭打譜。因此,他曾一再感嘆:“如果沒有‘文革’,我們早就趕上日本了。”

整體實力上的巨大差距,和中國政治局勢的動蕩,讓中國棋手始終得不到“復仇雪恥”的機會。

盡管如此,“文革”后期,中國棋手還是在對日戰績上取得了堪稱石破天驚的突破。實現這一突破的人,正是聶衛平。

1974年,日本關西棋院代表團訪華,宮本直毅九段連勝六場,卻敗在了聶衛平手下。1976年,聶衛平率中國棋手赴日參加中日圍棋對抗賽,擊敗“本因坊戰”冠軍、超一流選手石田芳夫九段,并以六勝一負的成績,被日本稱作“聶旋風”。

1974年至1980年間,聶衛平與日本九段棋手對弈三十局,勝十七局、和二局、負十一局,已然占據上風。

不過,以上這些賽事,影響還僅僅局限于圍棋圈內,與后來登峰造極的中日圍棋擂臺賽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只能說是鋪墊與前奏。

圍棋外交與“老同志”支持

鋪墊與前奏也好,高潮與巔峰也罷,都來自中日雙方心照不宣的政治、經濟、文化精英的策劃與經營。

二戰之后、冷戰期間的世界格局,讓中日關系變得微妙而復雜,兩國之間的交流也因而困難重重。

與一心想要趕超日本、在棋枰上一雪國恥的中國棋手相同,中國政治家也始終關注著日本圍棋,但目的不是為了競技,而是為了外交。

在這個意義上,圍棋之于中日關系,就如同乒乓球之于中美關系,是一種巧妙的外交手段。相較于前者,后者開始得更早、持續得更久,更能體現官方與民間、大陸與港臺的良性互動,也更能自然而然地與中日兩國的歷史文化銜接起來。

1958年,中日關系因為“長崎國旗事件”出現嚴重危機:中日友好協會在日本長崎舉辦了中國郵票和剪紙展覽會,會上首次在日本懸出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旗,卻被兩名日本人撕毀。陳毅副總理兼外交部長向日本提出強烈抗議,中國隨即中止執行中日鋼鐵協議和漁業協議。為了緩和關系,次年10月,日本自民黨顧問松村謙三率代表團來華訪問。

松村與陳毅一樣,都酷愛圍棋,陳毅與他手談幾盤,向他建議:中日應該多展開文化交流,“圍棋、乒乓球、書法、蘭花都可以。不談政治,只談友誼”。周恩來也提議:雙方可以就此達成君子協定。松村自然無不允之理。中日“圍棋外交”就此開啟。

陳毅與日本友人下圍棋。

1960、1961年,在松村的推動下,日本圍棋代表團兩度訪華。值得一提的是,首度訪華時的團長是日本棋界元老瀨越憲作名譽九段,當時他已是七十二歲高齡,而且雙目已因廣島核爆炸失明。

1962年,以國家體委副主任、中國圍棋協會主席李夢華為團長,“日本通”孫平化為副團長的中國圍棋代表團也首度訪問日本。這次禮尚往來的訪問活動受到日方熱烈歡迎,獲得空前成功。

1963年,受中方邀請,日本棋院和關西棋院,派出聯合代表團訪華。此次訪華堪稱中日圍棋交流的里程碑,日方代表團不僅帶來了杉內雅男(日方代表團團長)、宮本直毅、加藤正夫等一眾高手,還授予陳毅榮譽七段棋手稱號,這是日本圍棋界第一次授予國外人士如此殊榮。陳毅在贈送榮譽證書儀式上發表講話,表示愿意通過圍棋交流來推動中日關系正常化。

1964年底,日本二十九名著名棋手聯名呼吁恢復日中邦交,在呼吁書上簽名的棋手,如漱越憲作、橋本宇太郎、坂田榮男、杉內雅男等,都是日本棋壇舉重若輕的人物,也都在訪華的圍棋代表團之列。還有許多棋手走上街頭征集簽名,為日中友好鼓呼。

這一著“圍棋外交”,恰似圍棋術語中所說“手筋”,一子落定,通盤皆活,中日友好的種子自此便深深埋下,即便在“文革”的狂風暴雨之中,中日關系受到極大影響,中國圍棋活動也受到極大干擾,一到1972年田中角榮訪華,兩國政府簽訂《中日聯合聲明》,宣布中日邦交正常化,中日兩國又迅速重新恢復圍棋交流,這才有了在日本勁刮的聶旋風。

中日恢復邦交之后,關系不斷升溫,交流日益頻繁。1978年,中日兩國簽訂《中日和平友好條約》,1979年,中日兩國簽訂《中日文化交流協定》,這兩個重要文件的簽訂,讓中日文化交流進入了新紀元。圍棋,自然也包括在內。與日方聯系合辦中日圍棋擂臺賽的郝克強說:“到了80年代中期,中日兩國的圍棋界都有進行一場決戰的需求。是時勢促成雙方一拍即合,誕生了舉世矚目的中日圍棋擂臺賽。”

當時的“時勢”究竟如何,不妨以1982年上映的電影《一盤沒有下完的棋》為例。這部電影由中日合拍,“以北洋軍閥時代到新中國建立之后漫長歲月為背景,通過中日兩個圍棋手及其家庭的悲歡離合,譴責日本法西斯軍國主義,反映中日兩國人民深厚情誼”。

中方劇本作者洪州、康同回憶說,他們在1979年初展開劇本寫作之時,正值《中日和平友好條約》簽訂不久,“有人以為我們意在趕這個浪頭”。初稿完成之后,日方導演、編劇、制片人頻繁往來于中日之間,與中方反復討論如何修改劇本。一共花了三年時間,劇本才最終修改完成,在此基礎上拍攝的電影,“取得了始料不及的成功”。

洪、康兩人總結原因說,“彼此都有所堅持,又都有所讓步,共同的原則和目標是加強中日友好,所以才有了今天這樣圓滿的結局”。

當時的中日關系處在多么友好的氛圍當中,由此可見一斑。

值得注意的是,在這兩位作者剛萌生創作欲望,就“興奮地鼓勵”他們的,是馮牧:“圍棋的題材好,值得一寫。要寫出圍棋的味道來。”主張“中日合拍”的,是夏衍,當時他正因病住院,在醫院聽完了劇本初稿錄音。陳荒煤、趙丹、孫道臨先后都對劇本提出了許多修改意見。趙丹本來是此片中方主演與藝術顧問,1980年他去世之后,孫道臨接替了他。

他們有一個共同特征:都是“文革”時被打倒,“文革”結束之后才得以解脫的“老同志”,或者說老干部。

對中國圍棋給予最大程度支持的,是老干部,對中日圍棋交流給予最大程度關注的,也是老干部。可以開出一張很長的名單:方毅(國務院副總理)、廖井丹(中宣部副部長)、金明(國務院秘書長)、張勁夫(國務委員)、唐克(石油工業部部長、黨組書記)、葉飛(上將、海軍司令員)、黃克誠(大將、中紀委常務書記)、袁先祿(《人民日報》海外版總編輯)……

而這些老干部,大多受到陳毅的影響。方毅、張勁夫、黃克誠、葉飛等,都是新四軍時期陳毅的部下,在他的影響下學會了下棋。廖井丹做成都市委書記時就對圍棋有著濃厚興趣,陳毅到成都視察,一定會和他聊起圍棋,并叮嚀囑咐“把圍棋搞上去”。“文革”之后舉辦了“陳毅杯”圍棋比賽,主要針對老干部,不少參賽選手出身于新四軍。方毅更是接替陳毅,擔任了中國圍棋協會名譽主席。首屆中日圍棋擂臺賽中國隊取得最后勝利之際,曾親自到場觀戰的方毅還感嘆道:“如果陳老總還在,他該有多高興啊!”

除了這些老干部以外,鄧小平、胡耀邦、萬里等黨和國家領導人,也都對中國圍棋予以特別關注。

聶衛平在其自傳《圍棋人生》中回憶,鄧小平、胡耀邦曾多次邀請他去北戴河休假,他的入黨問題是胡耀邦過問后解決的,財政部和國家體委聯合發文降低圍棋隊伙食標準,也是他找了胡耀邦,才沒有降下來。第二屆中日圍棋擂臺賽期間,他和曹大元還一起被邀請到北戴河,與鄧小平、胡耀邦一起打橋牌休息。當時小林覺已連勝中方三人,鄧小平對聶衛平說:“我看你們這一屆要輸。”胡耀邦說:“輸了沒關系,明年再來。”

萬里去世后,聶衛平在《懷念萬里叔叔》一文中說:“萬里不下圍棋,但對圍棋特別關心。首屆中日圍棋擂臺賽,我連勝日方小林光一九段和加藤正夫九段后,請出了日本隊主將、名譽棋圣藤澤秀行九段。決戰前,萬里找到我,拿出一副網球拍,對我說:‘送你一副拍子,你要學習打打網球,學會放松,學會了打網球,肯定能贏日本人。’他建議我打打網球,鍛煉鍛煉身體,讓腦子恢復活力。”

陳毅畫像

而聶衛平最感念的,還是陳毅,用他的話來說,“陳老總對我的一生產生了重大影響,我是永遠不能忘懷的。”他在還只有十歲的時候,就被父母帶到北京體育館,與陳毅下棋。此后,只要有時間,陳毅就接他過去“殺上幾盤”。聶衛平后來在中日擂臺賽期間,不吃午飯,只吃幾片西瓜的習慣,就是因為陳毅與他初次見面時,就請他吃了當時難得一見的西瓜。

聶衛平說,他清楚地記得,1964年中國完成原子彈試驗以后,陳毅說,“原子彈相當于中國的‘九段’,中國有了原子彈,也就是有了‘九段’,而中國圍棋目前還沒有九段,你們將來要打敗日本的九段”。

二十年后,聶衛平真的做到了。他率領的中國圍棋隊在頭三屆中日圍棋擂臺賽上取得的三連勝,以及隨之而來的圍棋熱,都足以告慰陳毅這位新中國圍棋的奠基人于九泉之下。而今時今日,中日之間國力以及棋力的逆轉,則是陳毅那句名言“國運盛,棋運亦盛;國運衰,則棋運亦衰”的最好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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