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曹徙南 新周刊 收錄于話題#沖浪老花鏡4個

當吃蓋飯變成一場數十萬人追更的連續劇，它當然是一場互聯網的狂歡，一次飲食文化的復古運動，但也清晰地傳遞出人們的心愿：想讓生活是它本來該有的樣子。

去年冬天，當一名唐山網友和一家成都老板開的“蓋飯王”完成了命中注定的相逢，一段關于舌尖的終極浪漫就開始了。從去年年底開始，網名@蕓蕓眾生中的一粒塵埃的虎撲用戶開始在虎撲步行街板塊記錄自己吃遍蓋飯的經歷，每天中午一份不重樣的蓋飯，至今已持續了一百一十四天。

從圍觀到玩梗再到被擊中靈魂的軟肋，越來越多的網友開始真心實意地追更，蓋飯挑戰在虎撲直男眼中也從一個無聊的笑話變成一場行為藝術，最后上升為一種關于生活的哲學：蓋飯是吃不完的，正如生活是無盡的苦役，但我們應該假設，西西弗斯是幸福的。

一百一十七天

還沒吃遍這家蓋飯店

2020年12月23日22:07:07，一個叫“打算把所有的蓋飯都吃一遍”的帖子出現在了虎撲步行街，發帖人稱自己是在唐山的一名外賣小哥，今天偶然去了一家小店，發現蓋飯種類很多，打算每天中午吃一種，看看能不能堅持下來。外賣小哥自己或許也沒想到，到今天還沒走出這家店。

給我九種材料，我能搭配出八十一道蓋飯。

其實看到鎮樓的圖片，網友們就眉頭一皺，發覺此事并不簡單。顯然老板不屑于掃碼注冊會員才能點單的花花腸子，卷邊的菜單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菜名，歲月和油煙的包漿掩蓋不住紅色的張揚，手寫增添的新菜式體現了老板在廚藝上的不斷精進。

而最讓人無法忽視的是頂端沒有居中對齊的五個大字“成都蓋飯王”，很難不讓人懷疑這是上世紀某位最年輕的特級廚師退休再就業。

既然號稱蓋飯王，蓋飯理所當然占據了這份菜單的絕大部分位置，據熱心網友統計，各式蓋飯多達140余種，一天一份能吃上小半年。從23日到27日，樓主吃了咖喱雞丁蓋飯、糖醋里脊蓋飯、土豆牛肉丁蓋飯、木須肉絲蓋飯。

最初網友還對菜單上在十塊錢左右橫跳的價格抱有懷疑，但每天懟飯無修的誘人返圖，堪稱做慈善的分量，終于還是讓網友們看餓了。帖子也從個位數回復很快飆升到步行街熱帖。

然而到了第六天，更新戛然而止。一個星期后，就在大家都覺得這個帖子大概率夭折的時候，樓主終于再次出現，原來是老板回家過年了，計劃暫停。網友們看到這里，紛紛五味雜陳。一邊高興還可以繼續看更新，一邊為老板這個回家過年的時間狠狠落淚。

中斷兩個多月后，2021年3月19日，蓋飯挑戰繼續。不知道是不是老板自己看到了這個帖子，不僅重新裝修了店面，還換了新菜單。雖然改名叫成都小吃，但蓋飯卻增加到兩百多種。部分種類象征性漲價一元的操作更是比海底撈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麻辣雞塊、泡椒牛柳、紅燒肥腸、孜然羊肉、地三鮮……隨著樓主打卡的蓋飯越來越多，網友們的活兒也越整越花。從討論不同蓋飯的味道直接快進到虎撲老哥們的傳統項目：打分。

不僅根據人氣、食欲、性價比進行了排名，還把不同的食材類比成NBA球員，點評不同蓋飯的“陣容打法”和最有價值食材，只能說男人真的至死是少年。

蓋飯全明星，雞塊斬獲本賽季MVP。/虎撲用戶@KopRL也想吃蓋飯

當云干飯已經無法滿足網友們的好奇心，還有虎撲JRs更是選擇直接驅車去唐山朝圣，嘴上說著自己是吃飽了撐的，最后也確實沒少吃。

沒有人知道

世界上有多少種蓋飯

如果說吃蓋飯挑戰真的是一場行為藝術，那它一定可以憑借其耗時載入現當代藝術史，藝術家阿布拉莫維奇為了完成作品《情人——長城》，從山海關徒步至山西的二郎山，也才花了三個月。

跟蓋飯挑戰比起來，行為藝術之母的格局還是小了。/《情人——長城》

而蓋飯宇宙的恐怖之處就在于萬物皆可蓋飯，不同地區和時令，都可以根據口味偏好和應季的食材制作出相應的蓋飯。根據知乎網友@的粗略計算，隨隨便便就能排列組合出6720種蓋飯，按照一天一種的速度，能吃上十八年。

蓋飯統計，完全可以出一道數學大題。/知乎

別看如今的蓋飯是地道的平民食品，如果追溯起來，三千年前周天子的飯桌上已經出現了蓋飯的身影。在《周禮》記載中，位列八珍第一的“淳熬”，其做法是“煎醢，加以陸稻上，沃之以膏”。由于周朝的烹飪方法還處于比較初級的蒸煮階段，所以原始的蓋澆飯只是把肉醬煎熬好以后，加在黃米或小米上，然后再淋上油脂。

到了隋唐，“淳熬”發展成“御黃王母飯”，烹制方法也有所改進。據韋巨源《食單》記載：“編縷卵脂，蓋飯表面，雜味?！贝藭r的蓋澆飯已經有了雞蛋和肉絲。

平平無奇的蓋澆飯，過去可是國宴級別。/圖蟲創意

新中國成立初期，糧食和食用油緊缺，城鎮居民實行糧油計劃供應，經濟實惠的蓋澆飯就成了人們改善生活的首選。即使是在上海，一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西郊公園的蓋澆飯也是風靡上海灘的網紅店頂流。

盡管蓋飯起源于華北、西北地區，但這一毫無制作門檻的食物使得各地人都能參與到蓋飯的二次創作，廣東的碟頭飯、東北的燴飯、湖南的蓋碼飯紛紛爭奪關于蓋飯的最終解釋權。不過在蓋飯原教旨主義者看來，可不是所有飯和菜盛到一個碗里端上來的都能叫蓋飯。

嚴格來說，蓋澆飯的精髓都已經寫在了名字里。蓋注重的是擺盤，熱菜應該覆蓋在提前盛好的白米飯上，如果是飯菜分開裝，那就成了沒有靈魂的便利店盒飯，如果菜和飯完全混在一起，那就成了拌飯或者炒飯。

請盒飯不要碰瓷蓋澆飯。/圖蟲創意

澆則強調的是菜呈現出的狀態，湖南的蓋碼飯雖然也是將菜蓋在飯上，但菜整體偏干爽，更像是積木一般碼在飯上。而蓋澆飯的菜一定是大火寬油配以爆炒、紅燒等烹飪方式，出鍋時帶有介于固體和液體之間的汁水。

滾燙的汁水不僅能鎖住溫度，使得菜的口感更加爽滑下飯，沁入白米飯之中還能使得米飯不至于寡淡。澆的要求決定了并不是所有菜都適合蓋飯，土豆、茄子、青椒作為蓋澆飯三巨頭完全是人民群眾用成千上萬的飯票打投出來的。至于日本農林水產省前陣子推薦的白粥蓋澆飯，只能說蓋飯可以小眾，但不能邪門。

世道變壞

是從蓋飯被丼飯取代開始的

蓋飯花了上千年，好不容易從天子飯桌上的珍饈變成普通人都能吃得起的平民美食，卻發現今天的都市里越來越沒有它的一席之地。中式蓋澆飯衰落的同時，一個很少有人知道怎么讀的生僻字“丼”迅速占領著一二線城市的外賣軟件。

丼字雖然并非日本自創的和制漢字，但現在基本只出現在日語中，大意是比盛食物的碗更深的陶制缽，也指放入丼缽的飯菜。

蓋澆飯去了趟東洋，出口轉內銷搖身變成了精致的丼飯。牛肉丼、雞腿丼、鰻魚丼，這些背叛了蓋澆飯鐵律的日式丼飯卻精準狙擊了都市新中產的需求。分量小是精致，油水少是健康，價格高是為匠心買單，每一口下去吃的哪里是蓋澆飯，分明是井之頭五郎的同款孤獨。

蓋飯挑戰的走紅，戳破了都市美食的虛幻景觀，每一個打工人應該都體驗過打開外賣軟件時的迷茫，如今選一份外賣可能比選一個下飯視頻還要難以抉擇，其糾結程度不亞于高考志愿填報。

畢竟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些精修的美食圖片，實際上只是由中央廚房的半成品加熱而來。看過《中華小當家》的都知道，這是無法帶給人們幸福的料理。

帶給人幸福的食物并不一定珍貴或復雜。/《中華小當家》

當吃蓋飯變成一場數十萬人追更的連續劇，它當然是一場互聯網的狂歡，一次飲食文化的復古運動，但也清晰地傳遞出人們的心愿：想讓生活是它本來該有的樣子。

城中村中有人吃完蓋飯有了力氣繼續養家糊口，大學門口幾個學生就著蓋飯討論昨晚的球賽，火車站外異鄉人匆匆吃完蓋飯等著到站的列車送他們回家，網吧里年輕人大口扒拉著蓋飯做著關于地球村的大夢。

蓋澆飯變得更高級了，但人們懷念的仍然是十塊錢左右就能吃上的，一碗熱騰騰的碳水炸彈，懷念那些并不富有卻充滿希望的日子，懷念那些并不精致卻足夠鮮活的往事，懷念食物本身帶來的簡單幸福感。誰又不是蕓蕓眾生中的一粒塵埃，卻再難在街頭巷尾重逢一碗屬于舊日的蓋飯。

看完虎撲老哥吃的111個蓋飯，我感動哭了.廚房人類.2021

我們正在經歷蓋飯的消亡.那個NG.2021

蓋澆飯的歷史有多長？微私塾.2016

?作者 | 曹徙南

?校對 | 阿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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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十塊錢的蓋澆飯沒有了，我很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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