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本文作者Helen De Cruz目前是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學助理教授，曾任牛津大學不列顛學院博士后研究員、魯汶大學FWO博士后研究員和牛津大學坦伯頓駐校研究員。目前，她的工作集中于人類為何及如何形成關于那些遠離日常生活的領域的信念，比如數(shù)學、哲學和科學信念，以及這些信念又如何與我們?nèi)粘５囊话阏J知技能相關。本文經(jīng)作者授權編譯。

難以想見，在還沒有當下這樣優(yōu)渥寬松的學術研究環(huán)境時，古希臘時期的哲學家們?nèi)绾螒{借自己的思想見地生存于世。在很多人眼中，哲學與其學習者的共同目標都是學術性理論性的存在。一名畢業(yè)于哲學專業(yè)的學生，在刻板印象中要么留在學校任教，要么投身學術，一篇篇堆積論文，為獲得良好的研究環(huán)境而爭取終身教職。哲學與其他社會學一樣如果將人文社科比喻為人類行為精神的游樂場，那么哲學應當是其中最為神秘的花園。但一方面是來自現(xiàn)實生活的重重壓力，一方面是來自學術界本身的種種不滿，絕大多數(shù)一度投身哲學的人最終都不會成為學術界中的哲學家。那么，他們各自因為何種理由離開學術？學術界內(nèi)外的生活孰好孰壞？一個打定主意要在學術界之外找工作的哲學人，又該做好哪些準備？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學的Helen de Cruz對這些工作在哲學界之外的哲學家們的訪談，將為我們揭開以上問題的答案。

窗外的世界

Eric Kaplan是一名電視喜劇作家和制作人，最為出名的作品是《生活大爆炸》。曾就讀于哥大，師從哲學界大牛。1996年在完成了自己的口試之后，就決定在私營部門工作?！拔覟榫蜆I(yè)市場的緊張程度感到擔憂，我也覺得嘗試為更廣大的聽眾寫作是件有趣的事情?！蹦壳八麉⑴c制作多檔電視劇與電視節(jié)目，并擁有自己的工作室（麥拉理電影）。

Zachary Ernst于2002年在威斯康辛-麥迪遜大學取得哲學博士學位，博士論文是進化博弈論，曾任佛羅里達州立大學助理教授，幾年后在密蘇里-哥倫比亞大學獲得終身教職。次年ZE選擇離開自己的終身教職，成為一名軟件工程師。

Emilie Prattico對哲學的興趣開始于她在法國讀高中的時候，之后她在牛津讀了哲學和神學，于2012年在西北大學拿到哲學博士學位。

Ian Niles來自加州大學爾灣分校，主要研究語言哲學。他的博士論文寫的是維特根斯坦。“我現(xiàn)在的職務是（微軟的）高級本體模型師，我的工作是維護和拓展必應搜索引擎所使用的本體模型。”

Nate Smith在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拿到他的哲學博士學位，他主要研究生物哲學。他的論文是《生物學中的本質(zhì)主義啟發(fā)式》，旨在解釋為什么生物學家似乎總是做出本質(zhì)主義的假設。現(xiàn)在在一家網(wǎng)絡安全公司當質(zhì)量管理工程師。

Claartje van Sijl在烏特勒支大學獲得博士學位，主要研究社會文化背景中的斯多葛主義，尤其是其與希臘-羅馬宗教和神秘傳統(tǒng)的關系，如荷馬所呈現(xiàn)的。博士畢業(yè)后，她創(chuàng)立了自己的公司“Van Sijl咨詢培訓公司”（Van Sijl Counseling and Training ）。

Carl Baker在利茲大學獲得博士學位。“我的哲學工作主要集中在語言哲學和美學的交叉點。我的核心興趣是在‘分歧’這個觀念及其在這兩個子學科中的角色。我的博士論文討論的是分歧論證在審美相對主義辯論中扮演的角色?！彼诮衲闧按：2014年]二月開始在下議院圖書館工作。

逃離伊甸園

選擇哲學的他們有不少抱定從事學術研究的愿望，然而現(xiàn)實卻不比想象理想。非終身教職者做研究壓力重重，生活堪憂，即使獲得終身教職，學術研究所需要的長時間思索的孤獨感與靈感獲取的不確定性也常常使哲學工作者們陷入困境。就業(yè)市場壓力重重，學術研究狀況堪憂，終身教職獲得難度大，投入周期漫長。重重阻礙使得這些一心追求建樹的人們無所適從，最終選擇逃離。

Claartje van Sijl最初是想成為一個學者，但她修改了這個計劃“我在博士論文寫到一半的時候，我知道我不再想繼續(xù)我的學術生涯了。我不知道我該做什么因為我對博士畢業(yè)之后的想象只是一個 ‘從此過上幸福生活’的學者。我身邊絕大多數(shù)人也是如此。我在剛剛開始讀博士的時候和我的完美伴侶結婚了，他也在讀哲學博士學位，也在追求這之后的學術生涯。我們的家庭生活選擇顯然影響了我的事業(yè)方向?！?/p>

Emilie Prattico說： “我曾期待哲學研究會更多滲透到哲學家的生活中去，但對我來說職業(yè)哲學只不過是另一種工作罷了。不僅如此，我還發(fā)現(xiàn)那些獻身于哲學的人當中，有不少是獨斷、卑瑣而不能好好合作的?！睔v經(jīng)各種思潮后對學術界產(chǎn)生的失望，渴望獲得現(xiàn)實可觸的建樹，促使這些通讀邏輯學與行為學的哲學家們將研究與改變的對象現(xiàn)實具體化，離開學界，從事專業(yè)化的工作以謀求現(xiàn)實的平衡。

學術工作中研究，教學與其他一些瑣碎因素所導致的不規(guī)律性同樣令人懊惱。Zachary Ernst“關于氛圍，同事關系和工作環(huán)境，我目前的職位要比我之前在學術界的那份要好上太多。簡直可以說是不可同日而語…工作量是很難比較的。我早九晚五地（實際上更多是早八晚六地）工作，如果必要的話我還會工作更長時間。創(chuàng)業(yè)公司的工作時間可以很長。我可能要比我在學術界的時候要工作更長時間。但研究、教學和其他零碎事務（比如指導）的不規(guī)律性使得我很難說到底哪個更長。”

Zachary Ernst離開了他的終身教職。除了對他的職位的不滿之外，他還評論說：“我強烈認為美國高等教育走在加速墮落的軌道上，并且在可預見的未來無人能阻止。我對學術界的主要不滿是結構性的，而非專門針對任何部門。經(jīng)費削減，急功近利的商業(yè)價值對大學的入侵和破壞公會的伎倆在教員身上的使用，這一切加起來都在損害高等教育。因此，盡管在私營部門工作有著顯著的缺點，它還是一個我認為能產(chǎn)生最大的正面影響的地方?！?/p>

藩籬外的世界

Nate Smith供職于一家網(wǎng)絡安全公司，職位是質(zhì)量管理工程師?！拔蚁矚g哲學，但我覺得我沒有愛它到愿意為它做一切取得成功所需要的事情。我想要繼續(xù)我的生活，追求哲學之外的事情。

誠然，脫離學術界的人所承受的來自現(xiàn)實的壓力不遜于學術研究艱難所帶來的巨大影響。哲學作為研究人類如何存在的學科，在面對來自金錢與生存的壓力時卻顯得有些無所適從。通過哲學知識向?qū)I(yè)領域的遷移與延伸，能夠使從事哲學研究的人們在面對職業(yè)選擇與人生規(guī)劃時擁有更為多元的選擇。

從事哲學研究的人員在世界觀與方法論更為宏觀全面，而在論證、分析、抽象思維方面具有天然優(yōu)勢。哲學學習同時賦予了他們較強的學習與交流能力，通過發(fā)揮這些長處，即使是一個專業(yè)的哲學研究者，依然有很大的便利與可能去成為某個專業(yè)領域的人物，當前前提是要對該領域進行足夠的了解與學習。

Zachary Ernst（Narrative Science軟件工程師）說，“作為職業(yè)哲學家，如果你還沒有變得過度專業(yè)化和精細，那么你有非常好的分析和交流技能。因此，如果你具備快速而有效地學習的能力，你還能對各種問題的觀點和方法保持批判態(tài)度的習慣。如果你參與了很多教學，那么你可能還對公共演講并不陌生。這些技能在幾乎任何工作場所都是十分罕見的，但它們又極有價值?！?/p>

與學術界不同的是，在專業(yè)領域的工作將面對更為現(xiàn)實并且緊迫的環(huán)境，但與此相伴的是更為可控的工作量，尤其是因為他們的工作看起來有一種更為直接、廣泛和積極的影響。Ian Niles說：“總體上，我更喜歡在軟件行業(yè)工作，而不是做學術。我喜歡追隨那些有計算機科學博士學位又有工程師的導向的研究員，我喜歡我做的工作對千千萬萬的用戶能產(chǎn)生影響，我喜歡軟件行業(yè)帶來的靈活性。”Carl Baker(下議院圖書館統(tǒng)計員)與Nate Smith（一家網(wǎng)絡安全公司的質(zhì)量管理工程師）對此持有相同的觀點。盡管NS認為這可能并非適合所有人，但于他自身而言情況確實如此。對NS來說，日復一日的寫作與修改論文比在軟件公司進行代碼的編寫與糾正的壓力更大。

Eric Kaplan（電視戲劇作家）討論了他寫作哲學文章和創(chuàng)作《生活大爆炸》等電視劇的劇本之間的相似問題?！拔覍ι詈屠碚?，心靈和情感之間的張力很感興趣；我在寫作哲學文章和電視劇本時探討這個話題?！彼^續(xù)說：“我發(fā)現(xiàn)哲學和劇本寫作非常相似，因為兩者都要求頭腦同時擁有兩個并不相容的視角。其結果是，兩者都要求想象力，要求對人類經(jīng)驗做出仔細的觀察，要求對成見和群體思維保持警惕，要求思想和語言上的精確，也要求對盛行的理智權威的懷疑態(tài)度，這包括精確性和懷疑的價值。”

有這么一檔子事兒叫做錢

Zachary Ernst說：“有這么一檔子事兒叫做錢，而哲學家們是不大喜歡討論它的。我在可預見的未來內(nèi)是不會發(fā)財?shù)模业男剿任以趯W術界要好太多了。我在學術界的最后一年，我賺的錢相比于我得到第一份終身教職工作時要變得少了（扣除通脹）。這在我現(xiàn)在的工作中是很難發(fā)生的，但在學術界倒是很正常（即便很多教員并不想承認這一點）。如果商業(yè)成功的話（我認為它會），每個幫助建立它的人都能得到巨大的金錢回報?！?/p>

與不易量化的壓力與工作難度相比，金錢與財務方面的問題則更為現(xiàn)實可觀。并非所有哲學家都能如古希臘時期般曠達不羈，當下恐怕沒有任何一個從事哲學研究工作的人愿意躺在木桶里思考世界，柴米油鹽家庭生活仍然是人生不可避免的論題。而在訪談過程中，似乎非哲學專業(yè)的收入普遍程度上比專業(yè)收入更令人滿意。

Nate Smith說，“我當助教的時候的起薪可以說少得可憐，如果想想我在教育上投入了多少才得到這份工作的話。十八歲的本科生倒是可以隨口說說‘錢不重要’，但錢當然重要?！?/p>

Ian Niles說，“這也許聽起來粗蠢，但我還是非常欣賞軟件行業(yè)帶來的補償，并不是我非常在意購物和占有，而是因為這意味著對我和家人的財務保障?！?/p>

當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覺得自己的財務狀況得到了改善。

Claartje van Sijl說，“有傳言說，你自己開的公司至少需要三年時間才能賺錢。這可能是真的，如果我做生意的第三年一切順利的話。但我還是要說：這種嘗試并沒有讓我財務上變得富有。我在讀博期間培養(yǎng)起來的堅韌精神這時候派上了用場?！?/p>

康莊大道or獨木橋？

Eric Kaplan說，“在學校太久人會有這樣的幻覺，以為人生是一連串事前預定的任務和障礙構成的，以為人就是按照他們翻過的障礙分成三六九等的。盡早看清楚吧——人生要遠為混亂，如果你真誠對待自己想要的東西，那么機會還是很多的?！?/p>

Zachary Ernst說，“考慮走向私營領域的哲學家最重要的是要意識到他們確實擁有寶貴的技能。我們很容易陷入這樣的思維陷阱：既然你一直都專注做哲學，那么哲學就是你唯一會做的事情。這可不是真的……你的學術工作和你在私營部門的完全沒有關系。你擁有這些技能（寫作、演講、教學、展開研究、分析等等），你的學術記錄就是你確實擁有這些技能的證明。你是一個能夠綜合很多復雜信息，加以批判并且有效地交流你的結論的人。你不是那種教授哲學課程的人，你是那種能夠吸收很多信息，總結要點，并且以一種有結構、有組織的方式傳達給新聽眾的人。這些是寶貴的，值得追求的技能！……在私營部門申請、面試和學會新技能和在學術界不一樣——它要更為人性化。申請、面試和了解你擅長的和不擅長的，并且重復。不像你只能得到一兩個面試的學術工作市場，你在私營部門可以得到很多面試……這不僅給你更多的機會得到一份工作；它還為你帶來很多學會這個過程到底如何運行的機會?！?/p>

盡管哲學博士們擁有寶貴的可遷移技能，他們還是需要仔細的均衡性的練習來突出這些技能，而不是顯得過度專業(yè)或者傲慢。

正如Zachary Ernst所說的，這些采訪表明：“要有一個智識上滿意的職業(yè)生活，學術界并不是唯一選擇。對我們中的很多人，這甚至不是最佳選擇。保持一個開放的頭腦吧。”Eric Kaplan的觀點可能是對的，學術界職位一系列障礙（本科、研究生院、博士后或者訪問教師[VAP]、終身教職，升職到正教授，等等。）使我們很難設想這個結構之外的可能性。與此同時，它還要求仔細的計劃，額外的訓練，以通過在學術市場之外成果拿到工作。

出于這個原因，Nate Smith也警告說：“如果你足夠幸運，有一個第二技能或者之前就有職業(yè)，不要讓它閑置荒蕪（尤其是你還在研究院的時候）。偶爾重操一下舊業(yè)，保持一下手感。這對我確實很有幫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