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張之香是美國歷史上首位亞裔美國大使，曾于1989年被喬治H.W.布什總統任命為美國駐尼泊爾特命全權大使。張之香在美國政府工作25年，歷任多個政府機構高級職務，包括參議院、新聞總署、國際發展署、國務院、以及美國和平隊等。她也是首位亞裔美國銀行集團執行副總裁，之后還擔任過美日基金會主席。

張之香生于中國山東，長在上海，于1998年回訪中國，在北京大學和復旦大學任教，推動美國研究。張之香現任中美教育基金會創始主席，也是美國外交事務委員會的成員，并擔任多個非盈利組織的理事職務。

19世紀開始，西方文明當時最為鼎盛，相比之下，中國清朝、印度莫臥兒王朝、奧斯曼帝國都黯然失色。自二戰以來，主導西方的美國文化更是風靡全球大部分地區，美國生活方式和美國夢通過媒體影響了世界很多人們的政治、宗教及文化生活。

在這個西方文化席卷全球的時代，西方價值觀定義的民主和人權在很多地方深入人心，英語成為世界通用語言。批評者們認為西方過分干預其他國家的文化，并對他們如何界定自己獨特的價值觀，以及實現不同政治經濟抱負都施加了不當影響。文化霸權的概念由馬克思主義哲學家葛蘭西在19世紀后半葉提出。而接受固有權力結構體系下統治階層的價值觀，是從羅馬帝國以來的傳統。也由此類推，中國文化相對其他亞洲鄰國來說，直至今日仍相當強勢。

中國實力的再次增強對西方而言，不只意味著要面對政治、經濟和軍事領域的競爭，還需接受文化挑戰。中國領導階層也意欲重啟與西方文化之對話，但對話基礎必須是平等的。這個目標不亞于重新輸出中國文化，并在全球范圍里重組平衡，雖然中國在國際上拓展文化軟實力仍需進一步突破。我們拭目以待中國是否能隨國家實力增強，順勢而為地正面輸出其文化和價值觀。

盟友加入亞投行讓美詫異

整個1990年代，亞洲文化炙手可熱。世界銀行將“亞洲四小龍”——中國香港、新加坡、韓國和中國臺灣——譽為“經濟奇跡”。新加坡國父李光耀借經濟高速增長之勢傾力宣傳“亞洲價值”。用他自己的話說：“亞洲人毫不懷疑，一個社會利益高于個體利益的社會，比起美國那種個人主義來說要更適合他們?！鄙頌椤皝喼迌r值”的代言人，李光耀本人其實在很多方面都體現了東西方文化的平衡。他雖身為亞裔，卻在劍橋受教育并說英文。他自稱Harry Lee，也常因更忠誠于東方還是西方文化而困擾。

李光耀在儒家價值體系如家庭、勤勉、孝道、教育、服從權威等基礎上，建立了新加坡這個威權制國家。他的新加坡模式徹底轉變了西方一貫認為經濟繁榮必將導致西式民主的觀念，用事實證明了威權系統也許對于經濟繁榮更為有利。作為卓越的法律專家，李光耀一直保持了對美國的尊重，并將依法治國作為新加坡成功的奠基石。亞洲價值一度蔚然風行，尤其當亞洲四小龍的經濟成功廣為流傳之時，西方正陷于經濟危機；但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后，亞洲價值逐漸失去了支撐。

然而，東西方文化交戰仍在持續。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西方實力下滑和中國國力增強此消彼長。長期以來，中國一直在現有西方主導的國際體系下運作，這個系統因當時中國實力較弱而未能參與規則制定。時過境遷，當時沒有太多選擇，而如今在現存系統中取得了成功的中國，隨綜合國力的穩步提升，將進一步通過施加影響力以重組國際秩序來促進中國的國家利益。

由于西方主導的金融機構團體沒有給中國經濟利益和權重相匹配的份額，中國成立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AIIB）就絲毫不足為奇。令人詫異的，尤其對于美國而言，竟然有57個國家都加入了亞投行，包括很多美國的盟友。此外，中國還在推進自己的貿易契約，拓展亞太區域內的自由貿易，并通過進一步開發龐大的外匯儲備來支持亞投行、金磚四國銀行（巴西、俄羅斯、印度和中國）及以中亞為主的上海合作組織開發銀行。

華裔美國人過于現實

綜上所述，這些中國主導的自發性舉措正將軟硬實力相結合，雙管齊下地重繪區域戰略版圖，此舉也標志著一個世界新體系正在重構。問題的核心是我們正在見證的到底是一個中國和西方文化勢力相當的均衡體系之始，還是以亞洲為中心的世界新體系之初？

以中美教育交流為例，在美國有23萬中國留學生；而在中國只有1.4萬到1.5萬美國留學生或短期交流生。這個差距非常大，遑論多少中國人在學英語，又有多少美國人在學中文？這些差距背后的原因很復雜，我在此僅提一點，就是資源問題。在座諸位很多都聽說過奧巴馬總統2009年在上海提出的“十萬強計劃”，他希望美國4年內派10萬名美國學生去中國留學。雖然他們聲稱10萬名學生真的成行了，美國政府沒有為此花一分錢。但我的中國朋友告訴我：“如果中國的國家領導人宣布了十萬強計劃，我們幾周內就能調動足夠資金完成這個目標?！边@就是中美之間資源分配的差異。

職業生涯上，我大半精力都致力于突破中美間文化障礙。不僅為我個人的職業發展，也為提升亞裔美國人作為整體在美國的身份和地位。因為骨子里我相信亞裔美國人是東西方文化，以及中美之間很好的橋梁。但我不得不承認，亞裔美國人，尤其是美國出生的中國人都非?，F實。中國人在世界各地普遍很實際，華僑亦是如此。華裔美國人多半從事理工科、科技、工程等；因為父母都希望孩子們過上有保障的舒適生活。但我們因此缺乏在政府機構、政治領域包括公共政策層面的代言人，我們的聲音不能被聽見。

（本文是張之香大使（Ambassador Julia Chang Bloch）在2015年5月7日于亞特蘭大舉行的世界中國學論壇美國分論壇“中國文化傳播”分會上的發言。該論壇由上海社會科學院與卡特中心聯合承辦。本文英語原稿由喬治亞州立大學學生鄧喬、華東師范大學研究生米詩雅聽寫，卡特中心中國項目高級項目協理朱穎翻譯。上海社會科學院世界中國學研究所與美國亞特蘭大卡特中心中國項目（The Carter Center China Program）授權澎湃新聞獨家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