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簡稱FT）被日本經濟新聞社收購這件事，我第一反應是：衰事又一樁。在傳統紙媒不景氣的當下，任何脫離母體的被賣，都難以當喜事來看待，因為這起碼表明母體對其前景不看好，有甩包袱之嫌。

但具體到《金融時報》，也確有可喜的一面：一是它畢竟被賣了個好價錢，市場地位因而得以彰顯；二是它離開了一個并不以媒體為主營業務且一直三心二意的集團而 “被投奔”一個純媒體集團，也算是一種專業回歸；三是西方大型媒體集團首次被亞媒收購，開創了媒體兼并的又一先例，甚至改變了世界財經媒體的版圖——而 “變”，正是這時代的最大潮流。

“日經”，一舉變身財媒老大

《金融時報》被變賣的傳言由來已久，最具可能性也最被看好的買家之一，是德國最大報業集團斯普林格（Alex Springer），后者擁有包括德國《世界報》和發行量最大的日報《圖片報》在內的一大批跨媒體、跨國界的媒體資產，去年營收5億多歐元，員工近1.4 萬。然而，FT的東家培生集團（Pearson）宣布的結果卻令很多人大跌眼鏡：收購者竟然是遠在亞洲的日本經濟新聞社（簡稱日經社）。顯然雙方密謀已 久，而外界竟毫不知情。

日經社也是多媒體報業集團，旗艦報紙《日本經濟新聞》（Nikkei Shinbun）是日本五大全國性報紙之一，發行量排行第四，也長期居世界報紙發行量百強的第四位，更居全球財經報紙首位。據日本ABC（報刊發行量稽核局）數據，該報2014年上半年的發行量為4158701份（含晨刊2771025份，晚刊1387676分）。此外，日經社擁有日本五大商業電視臺之一的東京電視臺（TV Tokyo）（是其大股東），該臺是日本出產動畫片最多的電視臺，中國孩子熟悉的《寵物小精靈》《火影忍者》等皆為該臺出品。

雖然在全球財經報紙 中發行量居第一，《日本經濟新聞》的世界影響力卻遠遠不如發行量落于其后的《華爾街日報》和《金融時報》，甚至也難與《經濟學人》這類財經刊物爭鋒。筆者認為其主要受制于三大軟肋：1. 國際化程度不高。日經目前并無具影響力的國際版，而《華爾街日報》分別有歐洲版和亞洲版， FT更是在五大洲多個國家擁有當地版本。2. 品牌知名度不如歐美報紙。就全球影響力和品牌知名度而言，日經明顯小于FT和《華爾街日報》。3. 語言劣勢。日語是較難掌握的小語種之一，這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報紙信息的全球傳播。

此次收購《金融時報》的計劃一旦完成，情況就將大變。日經社的影響力必將借助FT的發行網絡、用戶渠道和語言優勢輻射全球，其財經傳媒老大的地位也因此有可能真正確立。從戰略上講，日經社這次打敗對手獨家收購，是一次不小的勝仗。

FT，貴有貴的道理

說 FT 這次賣了個好價錢，是相對而言的，相對的是新媒體環境下傳統紙媒的落魄和貶值。還記得兩年前《華盛頓郵報》的變賣嗎？當時亞馬遜創始人貝索斯以個人名義用 2.5億美元收購了該報及其所屬的部分地方報紙。筆者曾在一篇文章中稱其為“賤賣”。其實還有更“賤”的。就在貝索斯宣布收購《華盛頓郵報》前幾天，紐約時報公司宣布將其在新英格蘭地區最大的報紙《波士頓環球報》（Boston Globe）及旗下資產賣給同城的紅襪棒球隊老板亨利（John W. Henry），得款7000萬美元。而1993年紐約時報公司購買該報時，花了11億美元，曾創當時報業兼并天價。再早些時候的2012年，美國《明尼阿波里斯論壇星報》（Minneapolis Star Tribune）以1.23億美元出售，而1998年麥克拉奇公司購買該報時花了17億美元。

FT集團旗下資產并不多，其影響力也不比《華盛頓郵報》大多少（在美國的影響力肯定不如后者），這次卻以8.44億歐元（折合13億美元）的高昂價格成交。這在大幅貶值的西方紙媒產業，不能不說是一次非常理想的交易。但日經社并不傻，出價這么高，還是因為FT物有所值。

在全球報界，FT近年的進步和變化有目共睹，特別是其在數字化轉型這一全球紙媒最傷腦筋的領域取得的突破。在這方面，現任總編輯巴伯（Lionel Barber）居功至偉。他2006年任職以來，就帶領員工大踏步地探索報業轉型，包括2006年建立“新新聞編輯部”（New Newsroom），2007年在英國率先建立計量式付費墻，實施數字收費；2011年推出具有創新意義的基于 HTML5技術移動應用，打破對蘋果終端的單一依賴；2012年數字收費訂戶數量超越紙質版發行量，發行和訂閱收入首次超過廣告；2013年徹底實施“數 字優先”戰略，紙媒全面放棄碎片化信息，甚至決定取消紙媒夜班，數字媒體的截稿期向網絡峰值閱讀期靠攏。目前，FT的數字版收費訂戶已超過60萬個，加上 紙質版214256份的發行量（今年6月數據，紙質版較去年同期還略有上升），總發行量已突破81萬（這是被國際機構認可的有價發行量），遠遠超過其 127年歷史中的巔峰發行量。此外，在包括移動客戶端在內的數字廣告方面，FT近年也保持了較高的增長，數字媒體收入已占其總收入四成以上。

在當今世界的報紙產業，轉型是大勢所趨。FT和《紐約時報》（簡稱“紐時”）代表了堅守內容價值、以數字收費逐步取代單純依賴廣告的傳統模式的轉型方向，其中作為財經媒體的 FT 的狀態似乎比紐時更好，是名副其實的紙媒轉型領導者。女孩子趁美麗時候嫁人，當然嫁得好。

強強結合，有望產生疊加效應

在7月23日共同宣布這筆并購交易時，日經社CEO和會長喜多恒雄表示：“我們的理念是提供高質量的關于財經和其他新聞的報道，同時維護公平與正義，這個理念與FT非常接近。我們共享相同的新聞價值觀，并愿意共同致力于為全球經濟做貢獻。”事實上，兩集團還有更多相似之處。

雖是兩種語言、兩種文化、兩種格局，但FT和日經除了都是財經媒體、都以紙媒為旗艦、都是百年老報、都是對開大報（在英國10多種全國報紙中，目前只有FT和《每日電訊報》是對開版本），兩集團還在資產特性、經營模式、國際推廣以及向新媒體靠攏方面有相似之處或共同訴求。

例如在資本市場，日本有“日經指數”，英國有“金融時報指數”，前者有36年歷史，后者有80年歷史，都是本國的重要證券指數。在國際市場的開拓方面，兩者都重視中國市場，分別開通了中文網站。在數字化轉型方面，日經近年也一直積極努力，其行動力甚至超過日本其他幾份發行量更大的全國性報紙。該報早在1998年就成立“電子媒體局”（現更名“數字媒體局”），旗下有三個數據庫，至2013年已擁有180多萬個企業用戶，年收費達250億日元。其網站的日點擊率也超過2000萬次。該報近年也學習西方媒體建立了付費墻，其付費用戶2014年上半年為363492個。

此次兼并后，FT和日經在強勢領域必將產生疊加效應。

首先，兩者的付費數字用戶數量將高達97萬，超過全球最早實施數字收費的《華爾街日報》，躍居財經媒體第一位。加上兩者的網絡流量，以及FT經驗向日經的傳承，新的日經FT集團在財經數字領域的號召力必然得到加強。

其次，FT的發行量雖然比日經小得多，但覆蓋面廣，世界影響力大。而日經目前的影響力仍局限于本國和亞洲。日經社近年意識到國內市場的飽和，一直謀求擴大海外影響， 早年創辦了英文版的《日經周刊》，2013年11月又創辦類似道瓊斯過去的《遠東經濟評論》的《日經亞洲評論》。目前看，這兩個英文版紙媒的影響力有限，但若有FT助力，情況必有改觀。

第三，在新聞覆蓋和傳播方面，日經在目前最具活力的亞洲市場具有優勢，而FT在歐美影響廣泛，兩者的優勢一旦互補，會大大有利于雙方的內容生產和信息傳播。

最后，就組織形態而言，FT在培生集團里并非主要產業，母公司總部在美國，教育項目和教育出版才是母公司最在意的領域。而日經是高度專業化的財經媒體，旗下有一系列財經子媒，形成了包括報紙、雜志、廣播、電視、數字等全部介質的媒體體系。進入日經社，更符合FT的組織文化，后者將會有更好的發展空間。

唯一希望的是，兼并后的FT，能繼續保持編輯獨立，不受新東家過度影響（完全不影響是不可能的），不要喪失全球財經大報的品牌價值，巴伯繼續在媒體轉型上創造經驗。

（原文注釋未收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