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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培養的版畫運動闖將,后來成了黃賓虹的知音
賴少其(1915-2000)是我國近現代著名的畫家、作家。上海是賴少其在20世紀50年代曾耕耘與奉獻過的地方,也是其藝術的啟蒙地,6月底,“大道之道——賴少其誕辰百年作品展”在上海中華藝術宮展出。此前,廣東美術館專門舉辦了賴少其誕辰百年作品展學術研討會,不少學者都談起賴少其與黃賓虹的關系,認為如果沒有賴少其,或許沒有黃賓虹現在的影響力。澎湃新聞節選部分學者的發言如下。

薛永年(中央美院教授):他是黃賓虹最早的知音之一
今年是黃賓虹誕辰150周年,中國南北都舉辦了相關的展覽和研討活動。新中國成立之后,最早弘揚黃賓虹藝術的就是賴少其,他在主持華東和上海文化美術工作期間,以卓越的眼光,看到了黃賓虹先生的偉大,成為黃賓虹先生最早的知音之一。他主持了黃賓虹晚年的九十壽慶、畫展,讓其被授予人民畫家的稱號。在1980年代,黃賓虹的藝術價值被認識,并形成了黃賓虹熱,成立黃賓虹研究會,賴少其先生被推舉為首任會長。他一直發揚黃賓虹傳統,深得黃賓虹的神髓。
雖然學黃賓虹的人很多,但跟賴少其相比,至今還沒有人能望其項背。賴少其的山水,筆墨很講究,但感人至深的是真情、是革命老戰士面對江山人事和歷史現實的情懷。
賴少其先生到安徽工作之后,開始了“新黃山畫派”的實踐。新時期以來,他較多地投入到中國畫的創作之中,他的山水畫創新不只是在形式和筆墨上下工夫,更是尋找表達感情的最恰當的視覺形式。他的詩提道:“淋漓潑墨漫無邊,寫天寫地寫心肝”、 “天地有正氣,浩蕩若神明,忽悠來腕下,萬壑皆蒸騰”、 “鬢雖白,心仍赤”。
他“丙寅變法”以后的中國畫,氣勢磅礴、蒼郁厚重,用他的話來說就是“筆墨頑如鐵,金石擲有聲”,重拙大厚又超邁靈透,有赤子之心卻內涵豐厚,鐵打江山而陽光燦爛。特別是去世前幾年的作品,以中學為體,大膽地融會西方印象派的色彩,活用西方現代構成形式,無法而發,天真爛漫,筆墨隨心,雄奇磊落,清剛樸拙,光色燦爛。畫中,那種凝聚的力量,那種生命的光焰,那種神秘的體驗,那種強烈的精神性,那種在有意識和潛意識之間進入自由王國的境界,讓人感到極度震撼。
他的畫不只是畫,更是一種精神,一種與宇宙大化融為一體的精神。看他的畫,會體驗到自己所沒有的閱歷,感到陌生中的神秘引力,感到自己的渺小,就像站在《溪山行旅圖》下的感受一樣。
賴先生不僅是近現代著名的國畫家,而且也是英才早發的版畫家,是魯迅培養的近現代版畫運動的闖將。魯迅稱贊他是“最有戰斗力的青年木刻家”。在抗日戰爭年代,賴少其的版畫是以革命精神改造舊世界的投槍和匕首;在新中國建設時期,他的版畫和國畫都是以對新中國的情感進行開拓創新的典范。“文革”前,他是開創民族風格鮮明的“新徽派版畫”的領軍人物。

邵大箴(中央美院美術史系教授):晚年變法與早期版畫關系緊密
當下對賴少其先生的全面的研究還不夠深入,尤其是對賴少其先生“丙寅變法”后的藝術,我們研究得還不夠。
賴少其先生的藝術起步于版畫,研究他的版畫可以看到,他的版畫吸納中西。在魯迅先生的指導下,作品吸收西方版畫的技法,表達對本土的人文關懷,對社會思潮、革命運動的一種關注。注重融合中西,是20世紀中國藝術和文化的大潮流,在這個潮流里,各有選擇。
現在中國畫壇上最有成就的大藝術家,或多或少都受到西方的影響,包括齊白石,他說“假如我再年輕幾年的話,我也會學油畫”。黃賓虹早期也對西畫很有研究。潘天壽早期寫了畫論,他說:“中國畫也可以吸收西方的技巧,也可以吸收西畫的東西。”
賴少其先生也很關注西方的藝術,他對印象派的領悟,在他早期的版畫里能看到。“丙寅變法”是集他一生在人生道路上酸甜苦辣的感受。我特別想強調一點,他的晚年變法和他的早期版畫很有關系。實際上,早年的版畫更符合藝術的本源,他晚期的創作是回歸,這個回歸是更高審美層的回歸。他的藝術已經進入自由的境界。
我覺得最重要的啟發是,第一,藝術家要關注主體與客體之間的關系,要研究客觀自然,要“以我為主”,就是用心來體會,用心來接受客觀的資源,我覺得這點非常重要。我們往往注重研究客觀,而忘記主體,忘記自己的心源,忘記自己內心真切對客觀元素的感受。
第二,一個藝術家要成為大家必須有容納古今中外的胸懷。賴少其先生對傳統藝術的研究非常認真、細致、深入,他對現代藝術的研究,包括印象派的研究也很深入。他“丙寅變法”的時候不談他法、你法、古法、今法,他不在乎這個。從他晚期的畫看出,他青睞兩位畫家,一位是張庚。張庚說:“氣韻有發于墨者,有發于筆者,有發于意者,有發于無意者。發于無意者為上,發于意者次之,發于筆者又次之”,就講筆墨好,筆好,意好,這都好,但是一步步往上推,“無意”最好,賴少其先生達到自由的境界,無意之中畫自己的心。
另外一位是石濤。他不求古法,主張“我用我法”。他說,“畫皆是動乎意,生乎情,舉乎力,發乎文章以成變化規模。”意思是只要你是動乎意——是發自內心的意,生乎情——發自內心的情,舉乎力——由力量表現出來的,發乎文章——畫成畫,形成文章,以成規模——就成了體系。所以賴少其先生晚年的作品,是他心境、胸懷、心氣和修養的集中表現。

梁江(中國藝術研究院美術研究所原所長):沒有賴少其就沒有黃賓虹現在的影響力
黃賓虹能有今天的影響,他為世人所識,離不開兩個人,一位是傅雷,他慧眼識珠,另一位就是賴少其。
賴少其先生1952年去上海,籌建華東文聯,當時叫文委,后來叫上海美協。那個時候,賴少其先生以華東文委的名義給黃賓虹“人民畫家”的稱號,給予黃賓虹很高的評價。后來賴少其先生籌備了黃賓虹90歲展覽,當時黃賓虹的作品沒人要,賣不出去。賴少其先生用了很大的功夫去推介,給他做展覽,別人不買,他自己買,所以黃賓虹先生對他非常感激。當時他去黃賓虹家里,黃老給了他一張《春江水暖鴨先知》。黃賓虹當時更大的影響是在美術史文物方面,他把畫學篇手稿送給賴少其先生。賴少其是第一個專注整理黃賓虹的畫學篇,然后出版的人。
“文革”后,賴老主持黃賓虹故居的修復,他是宣傳部的副部長,有能力促成這事。還有一個很重要的,賴少其先生做了很多年黃賓虹研究會會長。研究黃賓虹的專家很多,為什么選他做會長?因為他有很重要的貢獻。“文革”后開兩會,他曾經聯合好幾個人提案,以安徽省委的名義給浙江省委公函,要求解禁黃賓虹的專項物。
黃賓虹1955年去世之后,他的東西沒人要,最后幾十包東西寄存在浙江博物館,一直到“文革”后,通過賴少其先生的呼吁,下達公文讓浙江省委下令,最后浙江博物館和上海委派出人力專門做這個事,所以才有黃賓虹畫冊、黃賓虹書信集等資料出來。
賴少其先生是第一任藝術院的所長,我是第七任,我們做黃賓虹國際學術研討會,把黃賓虹的作品拿到中國美術館很隆重地做展覽,推出黃賓虹的全集,黃賓虹的價值才被人所知,黃賓虹的地位才能穩立在中國美術現代史上。沒有賴少其,絕對沒有黃賓虹現在的影響力,所以說賴少其的貢獻是非常重大的。
從這個角度,我們可以看到,賴少其先生不但是一位藝術大家,他還是非常出色的社會活動家,他的人品高風亮節,保護了很多藝術家。對于賴少其的貢獻,我們要有應有的評價。

舒士俊(藝術學者):關注光影跟中國畫氣的結合
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有一個黃賓虹研究會,會長有兩位,一位是賴少其先生,一位是張汀先生。我跟張汀先生有接觸,跟賴少其先生認識是在一次寫生活動上,我們相處了兩三天。張先生是非常開朗,非常熱情的,他會很熱情地跟你交談。賴少其先生非常儒雅、矜持,有一種難以覺察的自負自信。說實話,我對兩位會長都特別信服。
賴老的一生,應該說是蠻坎坷,很壓抑。他組建上海畫院,被踢到安徽,據說在安徽也有不如意的地方,就回了家鄉。美術館有人采訪我,問道:“你覺得賴少其的畫跟嶺南畫派有沒有關系?”我說,賴少其在上海那么多年,在安徽那么多年,好像對嶺南畫派有一點看低。但是我分析賴少其個人的繪畫,他使我想起兩個人,一個是嶺南畫派的高劍父,一個是林風眠。
這兩個人再加上賴少其,我覺得他們都關注光影跟中國畫氣的結合,其中最早是高劍父,他最早探索光影和中國畫氣的結合,林風眠非常佩服高劍父,甚至用放大鏡臨摹過高劍父的印刷品。林風眠畫的格調應該說是高于高劍父的,他的作品相當精彩。賴少其經過早期對版畫圖式的研究,經過對新安畫派圖式的探究,包括傳統韻味的探究,到了晚年,他對于光影的探索,尤其是對于筆墨跟色彩結合的一種幻,可以說,達到無人可比的境界。
他有些花鳥局部就像山水,這個光影里的幻,我覺得賴少其達到了,這個很不容易。對光影的探究,還有一位是李可染,李可染是從純水墨的角度,但是在水墨跟色彩的結合,特別是對幻的探究上,我覺得賴少其是獨到的大師。
吳洪亮(北京畫院美術館齊白石紀念館館長):以展覽方式研究美術史
20世紀是時間的邏輯,中國的藝術恐怕又是在世界體系中的空間邏輯,藝術家是交叉邏輯中的亮點,賴少其是有待于再一次被發現的藝術家。
有人說到他應被作為一個軍人畫家來看待,我覺得是作為革命者來看,他和普通的藝術家不太一樣,有一種大道和責任之下的極度的浪漫。作為一個藝術的管理者和推動者,包括剛才梁江跟我說過豐子愷,包括今天還沒有探索的篆刻、詩文、藝術理論,還有他對黃賓虹研究的系統目錄等方面,多維度地觀看賴少其先生,再對他進行系統性的研究,認識他最后如何把這樣的繪畫藝術呈現到高端等方面,是一個有趣的思考點。
今天的展覽把“丙寅變法”的全文掛在展廳展示,我認真地拜讀過,第五條里談到一個藝術家以階級思考的方式如何關注藝術,在1986年的系統里如何建立中國藝術以及思考方法的問題。我記得李可染先生寫了“東方既白”,也許用的是舊語言,我想呈現的是新思想。對賴老的研究,正是通過展覽的方式被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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