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城市更新”是上海接下來的一項工作。在一些人眼中，這不過是拆房子、建房子。不過，大拆大建的時代已經過去，在更大程度上，“城市更新”意味著對城市空間進行微調，關注人在城市中行走時所感知的細節。這遠不是工程術語所能描述的。

        那么，生活在不同區域的市民，對自己所居住的城市的空間品質有何期待？希望上海向何處去？我們特地進行了一組市民訪談。

        這里是第一篇。

        講述者：朱績崧，復旦大學英文系教員，發起并主編紀實類在線刊物《魔都晨曦來臨》，微博@文冤閣大學士

        采訪整理：柴羿菲

        我住在中山北路東寶興路。1984年，我五歲時跟父母從原來居住的南京東路西藏中路，上海最核心的地方搬過來。搬過來的時候，這邊被稱為新公房，有抽水馬桶、自來水等。我們一直沒有搬走。36年來，我居住地方的風貌，與上海整體相比，變化很小，特別是與市中心相比。

        這里的優勢在于地段好。天氣好的話，我可以從人民廣場走回家；乘地鐵的話，我們這里是8號線的西藏北路站，離人民廣場只有三站，過去只要10分鐘不到。它直線距離和上海核心的CBD很近，但這里比較糟糕的是人文環境非常差。

        有的時候，有些朋友會開車送我回來。他們驚嘆，為什么我還住在這樣的地方。這里是一個很臟亂差的地方。具體來說，首先，外來人口很多，我住的小區，原來的老居民都在同一個單位里，后來因每個人經濟條件不一樣，多數都搬走了；其次，環衛、城管之類的，基本上沒有，地上都是垃圾。晚上會聽到砰砰砰的聲音，因為有的居民不愿出門扔垃圾，就把垃圾包一包，直接丟到樓下去。我們這里幾乎相當于沒有物業，這里的物業做的事就是，在小區門口的棋牌室里，和棋牌室里的人聊天抽煙。

        可以想見，我居住的整個小區，基本處于一種管理缺失的真空狀態。

        在上海，這樣的老公房小區挺多。如果在南京路后面的一些小馬路走走，就能看到很多小區也是這樣。比如，寧波路、牛莊路等，它們就在南京路步行街隔著幾米的地方，很是臟亂差。

        在傳統上海人的印象里，閘北區本身就是一個臟亂差的地方。我母親剛搬來的時候，她只想在這里暫住，然后搬回去。我母親在南京西路工作，不喜歡閘北區的環境。但慢慢地，父母年紀大了，經濟能力也非常有限，沒有趕上那幾波，現在也就徹底耽誤掉了。而且，因為住了很多年，我們都已經習慣了。

        論及對未來的期待，我也只期待它不要再臟亂差下去了，藝術我不奢求的。

        平時不上班時，我會選擇健身，每個禮拜四到五次，基本是去五星級酒店。它們分布在外灘、南京東路、靜安寺和陸家嘴，所以這些地方是我閑暇時間的活動范圍。我居住的小區，除了虹口龍之夢以外，周圍沒什么地方可去，不過虹口龍之夢離得很近，走得快一些十分鐘就可抵達。

        至于工作場所的體驗，我只在一個單位工作過——五角場復旦大學。我在讀復旦大學之前，18年來，從沒去過五角場， 18歲進入復旦大學后，就一直在那里讀書工作。但我至今對五角場沒有任何感情，下了班，第一時間盡快離開。因為這里沒有我需要的東西。

        

        我需要的東西是什么呢？比如說，在上海，我最喜歡的是外灘，喜歡那些殖民時期的建筑和浦江的景色，對面還可以看到陸家嘴那些很雄壯的城市建筑景觀。五角場是沒有的。至于購物飲食，五角場也沒有任何特色，五角場有的，虹口龍之夢也有，市中心也有。而且五角場還比較雜亂。

        平時，我主要采用的出行方式是BMW（bus、metro、walk）這三種。出行的時候，感受很差。作為一個從小生長在上海、比較理性不排外的人，我覺得上海越來越無序，這種無序跟外來人口無關。從比例上看，香港的外來人口比上海多多了，但我在去過的城市中，比較喜歡香港的城市生活。在人的素質、城市的管理等方面，可以感受到，香港和上海不一樣。比如等公交車，上海的公交車非常混亂，三輛公交車幾乎同時進站停靠，乘客要乘坐停靠在后方的公交車，就要奔過去，場面很擁擠混亂。香港就不一樣，雖然沒有人維持秩序，但市民排隊很有秩序，如果車多，車子會一輛一輛來，載滿了再走。這樣看上去會慢，但據我觀察，至少從人文關懷上比上海強很多。

        在我看來，現在的上海城市是無序和失控的。這與城市管理者沒有很好地發揮自己的作用有很大關系。最典型的一個例子，是地鐵安檢。有時我會很認真。面對安檢員，我會把包打開，要求他檢查，但他卻說，算了，不用檢查了，你會把后面的人擋住。我就很奇怪了，既然要安檢，就應該都要看啊。安檢員既然站在那里，他就有權力和義務檢查我的包。上海地鐵就是一個城市管理的縮影。

        另一個是上海的紅綠燈問題。在我看來，上海的紅綠燈基本也成了擺設。我小時候過馬路闖紅燈，是要被警察抓住罰錢的，我被罰過好多次，所以不敢闖紅燈。那時，自行車后面載一個女生，被警察看到也要罰十塊，我在五角場也被罰過。但現在沒人會管，也沒人會罰。逆行、闖紅燈很普遍，有人在人行道上騎車，開助動車，行人不讓他，他還要拿喇叭按你。

        見微知著，我覺得，一個城市首先要打好基礎文明，如果這個基礎沒有打好，遑論藝術。現在我們也有像靜安雕塑公園這樣的藝術空間，公園里面挺好，但走出公園才是真正的上海。我去過香港很多次，香港沒有太多城市藝術，但我覺得香港是個井然有序的地方。這更重要。

        在做好城市基礎文明和有效管理之前，沒有太多必要去強調“藝術”。在外國人面前，城市藝術總能體現出非常漂亮的一面。但要想一想，城市到底是給市民住的，還是給外國人看的；城市是用來夸耀的，還是真正用來讓一部分人能安居樂業，成為整個中國大陸地區的一個經濟引擎的？這非常重要。

        本質上講，人類之所以會從田野走向城市，城市的吸引力就在于講規則。如果不講規則，城市和農村沒有區別。但我覺得，上海的管理者似乎相反，認為繁華是城市的命脈。

        城市為什么要更新呢？為什么要提出城市更新這個概念？對城市空間的改造和更新，我覺得要明確一點，這些土地的根本用途是什么，是給開發商賺錢的，還是給人住的。給人住的話，就應該考慮到人的衣食住行等各方面。比如，應該使讓居民出去走綠燈時感到安心，而不是瞻前顧后、畏首畏尾。因為多數車子都會闖紅燈，而闖紅燈的代價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