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學術研討會多且主題泛、學者疲于奔會,這些問題如何解決?
“所謂‘表演’(performance),意味著績效、活動和演示。隨著學術研討會學術研討功能的減退,學術研討會的‘表演’功能在不斷增強。所以衡量一次學術會議的標準也漸漸采用了衡量一場表演的標準。”近期,北京大學教育學院教授陳洪捷在《學術研討會為何會淪為“表演”》一文中這樣指出。
陳洪捷的這一觀點迅速引發(fā)輿論場的關注。
在上述文章中,陳洪捷說,學者們好像不是在出席學術會議,就是在去學術會議的路上。學術會議數(shù)量之多令人應接不暇。特別是到了“會議季”,常常是會連會、會疊會,甚至會中套會,學者們常常苦于分身乏術,疲于奔會。
他還說,學術研討會之后,很少有人關心學術研討的具體情況,比如取得了哪些共識、厘清了多少問題、有哪些爭而未決的問題,而是更關心一些可以顯示出來的效果,要看有哪些重量級的人物出席了會議,甚至還要看有什么級別的領導在會上致辭、會議場地是否夠檔次、臺上顯示屏是否夠大、有多少家媒體的記者到了會場、會議的“收視率”如何、會議報道在微信圈里轉發(fā)的數(shù)量……總之,學術研討會與學術研討漸行漸遠,很大程度上成為一種學術演出活動。
學術研討會是否已經(jīng)淪為“表演”?這一想象背后反映了哪些問題?如何讓學術會議回歸其原本功能?近日,澎湃新聞就這些問題對陳洪捷做了一次專訪。
“學術研討會淪為‘表演’”的趨勢在加強
澎湃新聞:你寫這篇文章的起因是什么?文章發(fā)出后,周圍學者同行有何評價、反饋?
陳洪捷:我是做高等教育研究的,老師、學人,學人的行為等,都是我研究的對象。所以,老師們的行為一直是我關注的一個方向,寫這篇文章并沒有特殊的背景。
文章出來后,根據(jù)大家的反饋,我的描述應該比較準確,不能說100%準確,但呈現(xiàn)了我觀察到的現(xiàn)狀。
澎湃新聞:據(jù)你觀察,學術研討會淪為“表演”是從何時開始的?
陳洪捷:我感覺我身在其中很長時間了,大概是10年或者20年以來就存在這類現(xiàn)象了。現(xiàn)在這種現(xiàn)象可能有加強的趨勢。
我嘗試著全面來理解分析這種現(xiàn)象,但文章終究是基于我自己有限的參會經(jīng)驗和觀察的一種描述。
澎湃新聞:你寫這篇文章希望達到什么效果?
陳洪捷:想以此讓大家意識到這個問題,警醒更多人,進而希望改變學術環(huán)境。
我研究學人的工作生活環(huán)境,但很多事不是學人個人能夠決定的,所以我這里寫的各種情況、現(xiàn)象并不是針對單個人的,它更多反映了一種環(huán)境、機制、體制問題。
比如,為了使用經(jīng)費開會,這并不是哪個單位或者哪個學者個人想把這錢花掉。
如何解決“為花掉項目經(jīng)費而開研討會”問題?
澎湃新聞:你提到辦會者有三類動機:為了績效點、學術發(fā)展需要、為了把經(jīng)費花出去。為何會出現(xiàn)為了花完經(jīng)費而開研討會的情況?
陳洪捷:像我們很多課題經(jīng)費,1月份申請的,到5月份才下來,11月份就必須花完,否則被收回。
用不完的經(jīng)費交回去,看起來很合理、很正常,但實際上交回可能會被認為項目經(jīng)費預算與使用不相符,工作沒有做好、沒有完成目標的任務,退回經(jīng)費需要進行解釋;經(jīng)費用完了則表示預算精準,不用做什么解釋。這種情況下,大家就不愿意退回,而是盡量用完。
但實際上,這種政策制度不利于課題研究,可能出現(xiàn)需要經(jīng)費的時候經(jīng)費沒來,來了后又得急匆匆花完的情況。這樣會帶來一些不正常的現(xiàn)象,比如為了花完經(jīng)費而開研討會。
澎湃新聞:這三類辦會動機的會議的比例是怎樣的?
陳洪捷:我只能從動機種類來劃分,從數(shù)量上規(guī)模上不好統(tǒng)計,或者估計。
澎湃新聞:你還指出參會者分四類:有學術表達需求的,刷存在感的,出于義務或責任的,敘舊與觀光的。
陳洪捷:我在文章中說,無論是從學術會議的舉辦者,還是參會者來看,學術會議的學術交流功能都似乎僅占三分之一。其實這里的三分之一不是從量上來講的,而是從類型上來講的。因為我沒有做具體調查,沒法統(tǒng)計量。
澎湃新聞:你也做中外教育比較研究,能否從國外經(jīng)驗中找到解決“為了花錢而開會”問題的方案?
陳洪捷:國外也經(jīng)常開各種會,但沒有在3月或5月下發(fā)經(jīng)費,11月要收回這類情況。如果沒有這種要求,院系或教師拿到課題經(jīng)費后,不會趕著去開會花錢。
會多會少其實不是問題,就怕開會的目的扭曲了,比如本來是為了研討問題,最后卻變成因為經(jīng)費花不掉、趕著辦會,會開得很倉促、準備不足,沒有達到研討會應該的效果,淪為“表演”。
另外,我想說的是,為了花錢而開會問題只是我們當前經(jīng)費管理和分配辦法中的滄海一粟,這種情況不止存在于高校,但我只熟悉高校情況,這種管理辦法給高校帶來了一些不良后果。
辦會對大學或學院哪些績效點有影響?
澎湃新聞:你在文中提到,在現(xiàn)有的評價體系中,是否舉辦過學術會議、舉辦過多少次等,會與學科建設或科研的政績點掛鉤。學術會議舉辦情況具體會對大學或學院的哪些績效點有影響?這種影響有多大?
陳洪捷:影響不是很大,但是不可缺少。因為各種審核、申報中涉及很多種評估,比如申報碩士點、博士點等,要求學校或學院有科研的業(yè)績,這就可能涉及教師文章發(fā)表情況、師資隊伍建設情況、經(jīng)費充足程度、國際交流狀況等事項,其中就可能涉及在相關領域是否舉辦過全國性的重要會議。
澎湃新聞:你認為將研討會與政績點掛鉤是否合理?
陳洪捷:從評估的角度說,是有道理的,比如說看一個學院或學科的學術活躍度時,通過召開研討會等情況確實是可以看得出來的。但是,為什么這種好的對的政策,在現(xiàn)實中會出現(xiàn)一些很就不正常的情況?這值得思考、研究,并去改善。
澎湃新聞:高校對教師的考核中有沒有要求要參加多少研討會、發(fā)表多少會議論文?
陳洪捷:這倒沒要求,但教師年底業(yè)績考核時會算你參加了多少會議,包括多少次被特邀參加會議做報告。這些往往用來評價老師在業(yè)界的關注度、影響力,是業(yè)績點之一。
所以,一些高校教師,包括研究生都愿意,甚至希望多去參加一些學術會議。
研討會“卡點”到場、發(fā)完言就走,是忙還是不重視?
澎湃新聞:你提到,現(xiàn)在學術研討會中報告多,討論和對話少,研討會變成了宣讀、展示、表演、聽講、圍觀會。重量級學者往往卡著時間點到達會場,匆匆發(fā)言20分鐘就離會,不聽他人報告,也不回答別人的問題。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是什么?
陳洪捷:其實我自己也經(jīng)常這樣,做完報告就走了。因為后面還要上課,或者開其他會,太忙了。所以我寫這些現(xiàn)象也不是為了批評參會的人。
但這個現(xiàn)象確實比較普遍,并且就學術研討來說,這個做法不太好。開研討會時,大家一起從頭到尾聽別人講的,一起討論這是正常的。現(xiàn)在變成發(fā)完言就走,缺少真正的研討。
澎湃新聞: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
陳洪捷:這說明,現(xiàn)在會太多或大家太忙,以致大家沒有時間完整參加會議。
澎湃新聞:你個人的印象中,前些年學術會議是不是這樣的?
陳洪捷:我覺得以前這種情況少。以前大家參加會基本都是完整的,或者是兩天的會參加一天半,一天的會參加半天。現(xiàn)在卡著時間點到、20分鐘或半小時后就走的情況變多了。
研討會上報告多、討論少,這跟大家都忙有關,跟會議議程安排也有關。研討會應該有明確的主題,邀請有相關研究基礎的人來發(fā)言。但現(xiàn)在有些會的辦會主題不精確,很泛,發(fā)言的人也難以針對主題做精準發(fā)言,發(fā)言比較泛,難以聚焦于某個問題。這樣的會議容易變成各說各的,效率很低,有時候難以討論。
澎湃新聞:這種問題跟你說的“有些會的辦會動機并非為了學術研討”有關嗎?
陳洪捷:有關系。總體來看,學術研討會淪為“表演”現(xiàn)象實際反映出多個問題。一方面,機制上,如經(jīng)費使用機制、規(guī)定有待完善;另外一方面,從學術文化上看,現(xiàn)在研討會上不研討了或者很少研討,說明我們學術文化中的研討氛圍不足。通過研討會這一個點可以看出,我們學術場域中很多問題都值得進一步的去分析研究。我這里只是勾畫出來了一個小輪廓。
這些問題我還想做進一步的研究,但現(xiàn)在比較忙,目前還沒有提上日程。
學術會議應聚焦具體問題深入討論,而非空泛而談
澎湃新聞:你的這篇文章在學界比較受關注,有很多人贊同你的觀點;也有一些人說學術會議有時就是繁忙工作中的一種放松形式;還有人說你寫這樣一篇文章是因為你不缺參會機會,但一些學生、青年教師需要通過參會去認識業(yè)界翹楚,了解領域內的最新研究。對這些不同觀點,你怎么看?
陳洪捷:我文中其實也寫了,對年輕學者或博士生來說,他們有這種參會需求,包括去認識學界名人,這也是正常學術會議的功能之一。
澎湃新聞:你認為理想的學術會議應該是怎么樣的?學術會議應該具備哪些基本特點?
陳洪捷:我覺得,第一要有明確的需要討論的問題;第二要在會議準備過程中花工夫,要有充分的前期準備,參會人要發(fā)言就要針對會議議題進行專門準備。開會時,大家針對一個明確的議題從各自角度做深入扎實的討論,會議質量才會高,效果才會好。此外,會議中間能夠針對一些觀點進行交鋒討論也很重要。
澎湃新聞:你前面所說的時間倉促,是指辦會者通知的倉促,還是參會者準備倉促?
陳洪捷:年會類的定時間都很早,但現(xiàn)在有些會通知的時間有些倉促,總體上,提前一兩個月通知的會比較多。
澎湃新聞:可不可以理解成,一是主辦方給的時間短;二是大家太忙了,提前兩個月通知的會,參會者可能只提一兩周甚至一兩天才開始準備?
陳洪捷:對。這其實也與大家對開會這件事的重視程度有關。有些會提前通知了,但大家都忙,不準備;或者說,參會人知道某些會臨時準備一下就行。
澎湃新聞:對開會不夠重視,是由于學術氛圍變了還是因為會太多?
陳洪捷:數(shù)量肯定是一個問題。如果一年要參加20個會,每個會都精心準備不太可能。如果每年只參加兩個會,參會的人肯定有時間去做較充分的準備。
澎湃新聞:應該不太可能去限制或建議一個學院一年開多少次研討會吧?
陳洪捷:這肯定不能去規(guī)定。
學術研討會淪為“表演”問題涉及面很廣,很復雜。從學術制度,包括國家財政制度、管理制度、評估制度,到學術氛圍、價值觀念,包括學術研討的風氣和文化等等,都有涉及。所以,我談了一點會議的問題,但實際上是想通過這一點折射方方面面的問題。希望這些問題能引起大家關注,并一起想辦法解決。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lián)網(wǎng)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yè)務經(jīng)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y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