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白

涅瓦河的夜色，金而藍，還溶入了溫婉的粉紅色調。

冬宮前的皇宮廣場是諸多節日活動的中心

我猜如果王爾德像我這般坐在船頭、巡游于圣彼得堡蛛網般縱橫交錯的水面上，他肯定會用這樣的幾句來勾勒眼前的美妙景象。

要是從莫伊卡大街PMI樓頂餐廳向下俯瞰，可以把整個城市最優美的天際線收入眼底：黃色、綠色、藍色和赭色的房屋有序地散布各處，伊薩克大教堂的洋蔥式圓頂和海軍部大樓的大尖頂在夕陽中泛著金光，衰敗的馬廄場像是沙皇時代留下的懷舊符號，而運河則以一個性感的S形連接起基督滴血教堂和冬宮，河上全是來來往往的游船。

為了等待黃昏降臨，我在劇院橋附近的碼頭上呆了好長一段時間，百無聊賴地看著操各種語言的男女老少上船下船。那些穿牛仔褲的本地水手們一次次利索地把船系纜靠岸，然后互相開著我聽不懂的玩笑，爭相把自己掛在船臺的橫梁上做起引體向上，較量各自的膂力。他們倒是不唱歌的。游船終于在晚間11點多離開，此時太陽才剛剛消失在城市一端的天際線后。玫瑰色的晚霞潮涌般恣肆舒展，天色一點點由透明變為淡藍，乃至深藍。這讓運河的水面也漸漸變成海水的顏色，而兩岸無數閃爍的明亮燈火也在這暗藍色的水面上搖曳成了簇簇金色的火焰。

電車因為紅燈擁堵在阿尼奇科夫橋上，橋頭的青銅躍馬雕像在暮光中留下黑白分明的剪影。經過銀行橋時，兩對長著金翅的獅鷲在燈下流光溢彩，一群十幾歲的少年男女在橋欄桿邊自由自在彈著吉他、唱著歌。之后，是埋葬著庫圖佐夫的喀山教堂，矗立在陰影中的半圓形科林斯柱廊神秘而肅穆，近乎完美。

革命時期、19世紀甚至更早年代的各色建筑靜默地在兩邊流過。在很短的時間內，船上的人仿佛接近了城市隱藏幽深的內心地帶。這像極了我很久前看到的一張夜游涅瓦河的照片。

事實上我正是為那張照片所深深吸引，才來到這個名為圣彼得堡的俄羅斯城市。這是彼得大帝、葉卡特琳娜女皇、列寧的城市，更是普希金、萊蒙托夫、陀斯妥耶夫斯基、鮑羅丁、阿赫瑪托娃和布羅茨基的城市。當然，這里已不會有阿赫瑪托娃描述過的叫賣長袍的韃靼商人、永遠讓人想起死刑的鼓聲和劈柴被扔到地窖的聲音了。

我和同伴在午夜一點左右走到涅瓦河邊——根據我們的Airbnb房東艾格爾的推薦，要在冬宮橋附近找到一個最佳位置，這樣就可以依次看到上下相鄰三座橋的開橋“儀式”。明亮的夜燈下，彼得-保羅要塞的三座高聳尖塔、緬希科夫宮、彼得堡大學、列賓美院和冬宮的巴洛克-俄羅斯風格建筑令涅瓦河兩岸煥發出無限魅力，而兩邊河岸上人山人海的場景儼然像是個大集市，全然讓人忘記這已是深夜。此起彼伏的歌聲和舞蹈把人群分成一個又一個圈子。河南岸的一處火技雜耍讓許多人停下腳步，另一處的爵士、搖滾和各種土風音樂快速輪轉，讓人目不暇接。我鉆進冬宮南草坪上摩肩接踵的一個圈子，樂隊、跳舞的人和圍觀的人都興奮到了極點：奏完一曲Back to USSR，后面緊接著竟然就是《低俗小說》無比煽情的《兔子舞》插曲……我也差點跟著扭起來。一點半，在略帶藍紫色的天光下，冬宮橋中間部分的橋面一分為二，緩緩向上升起，而河面上聚焦的大小船只也開足馬力，打著燈光逐次通過冬宮橋——白夜的高潮段落總算來臨。橋兩岸的人群中閃起點點雪亮的照相閃光，幾千人同時爆發出陣陣喝彩和尖叫聲。我理解為什么所有人說這是個瘋狂的節日了，因為所有人都快樂得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