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來，退休教師任世淦騎著他的老式單車、帶著女兒的膠卷照相機，奔走六、七萬公里，幾乎尋遍了與徐州會戰有關的村莊。他說他只想做一件事：還原戰爭真相。

        徐州會戰是抗日戰爭中發生在以江蘇省徐州為中心的津浦（天津至浦口）、隴海（寶雞至連云港）鐵路地區的一次大規模防御戰役，其中以1938年三四月間的臺兒莊戰役最為著名。任世淦1936年出生于山東省棗莊市滕縣官橋鎮，臺兒莊戰役的序幕戰——滕縣保衛戰在他的家鄉打響時，他才2歲。1938年3月18日滕縣城淪陷，此后日軍侵占滕縣7年半，成為當地居民的一場噩夢。

        62歲那年，任世淦一從教師的崗位上退休，便開始逐個走訪徐州會戰期間發生過戰事的村莊。他訪問過上千名親歷戰事的老人，自費搜集相關的中日圖文資料，寫下200多萬字手稿，并且仍在補充和修改。如今，被訪問過的戰爭幸存者也都陸續辭世，搶救下的資料顯得更加珍貴。

        

2009年4月5日，任世淦（右）與日本友人松岡環（左）在徐州。松岡環，1947年生于日本大阪，曾調查、搜集102個侵華日軍原士兵證言出版《南京戰?尋找被封閉的記憶》一書（上海辭書出版社，2002年），后又出版匯集南京大屠殺120位受害者人證言的《南京戰?被割裂的受害者之魂》（上海辭書出版社，2005年）。

        

任世淦與部分受訪者資料（邱棟林/攝）

        

任世淦的相機

        澎湃新聞：您從什么時候開始搜集這些資料？

        任世淦：前前后后加起來近20年了。我16歲成為教師，講臺上一站就是45年。照理說60歲應該退休了，但教育局延聘兩年。就在這兩年里，不少親歷抗戰的老人陸續辭世了，沒來得及留下口述記錄。所以，1997年我一退休就馬不停蹄地騎車“鉆入歷史的隧道”。

        澎湃新聞：關于徐州會戰過去也有相關報道和研究，您為何還要以一人之力著手這樣一個浩大工程？

        任世淦：戰爭已經過去大半個世紀，過去由于種種原因，對日軍罪行沒有很好地清算、深入地調查?，F在有條件了，應該做這件事。

        關于徐州會戰，不少精彩的論述我都讀過，并且對照記載一一調查落實，比如曹聚仁先生在《中國抗戰畫史》中的報道，另外幾位戰地記者范長江、陸詒等人的文章，牛津大學教授拉納?米特先生的著作《被遺忘的盟友》等等。但是在戰時的客觀條件下，報道很難全面深入，后來學者的研究也往往以此作為戰爭中的一幕，難以細致到對每一個戰斗發生的地方做考察?，F在有條件積累更多素材，就要更完整地呈現戰爭，這是國家和民族的大事，要嚴肅對待。

        

        澎湃新聞：這200萬字的資料包含哪些內容？

        任世淦：包括日方資料、中方資料、戰爭幸存者的見證，只有把這三方資料結合起來，才能還原戰爭真相。尤其是戰區百姓的口述資料，我認為官方資料與地方記憶契合，才能揭示徐州會戰的全局。有些訪談對象在口述中一再提及的內容，一般的戰爭史研究中是很難看到的，比如，士兵和百姓的尸體是如何處理的？民眾是抗戰的重要主體，缺少戰地老人的講述，抗日戰爭就缺少鮮活的記憶。

        資料內容非常龐雜，除了軍事戰斗詳情以外，我還會分幾個主題、從不同側面來敘述徐州會戰。第一是“逃亡”，我訪問的這些魯南、蘇北的百姓如何回憶他們的逃亡歷程；第二是屠殺，如果說南京大屠殺是日軍在城市里犯下的罪行，這些資料則披露了鄉村里的屠殺慘狀；第三是性暴力；第四是奴隸；第五是“三光政策”，日軍如何燒光、殺光、搶光；第六是對文物的掠奪。

        

       

調查中留下的相片膠卷

        澎湃新聞：日方的資料是如何得到的？

        任世淦：2000年前后，我根據《東史郎日記》的地圖和記述，沿著東史郎所在連隊的行軍路線走過5個省，做了全面調查，證實日記的真實性，許多素不相識的日本朋友了解這件事以后很支持我，便主動向我提供線索。日本的華人教授也向我提供了一些日軍內部資料。還有一些來自南京第二歷史檔案館的檔案。

        澎湃新聞：對照中日雙方的資料有什么發現？

        任世淦：曹聚仁先生有一個觀點我很同意，知己知彼，重在知彼，了解地方的資料很重要。我看日方資料，感覺他們對我們的軍隊將領了如指掌，名字、軍銜清清楚楚。而從中方資料看來，我們對敵人了解太少，常有訛誤。

        比如當時中國方面曾匯報說，在戰斗中擊斃了當時步兵第63聯隊的福榮真平大佐，而這不是事實。根據日本東京的朋友提供給我的資料，福榮真平是在后來的太平洋戰爭中在南洋群島被美軍處決的。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

        澎湃新聞：對于這些文稿，您接下來有何打算？

        任世淦：10年前是抗戰勝利60周年，當時就有人勸我出版這些文稿和資料，我沒有同意。我覺得這是民族國家的大事，要對前人、對后代負責。所以我一直還在挖掘、補充，有疑點、盲點，一定要弄個明白。

        今年國家設立了抗日戰爭勝利紀念日，這是大好事。但過了紀念的時間節點，難道就可以忘卻這段歷史嗎？我希望有更多學者、更多努力投入其中，揭示戰爭真相。這些文稿，我希望讀者讀過之后能像親歷了這場戰爭一樣，從方方面面透視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