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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配綠如何從“貴族色”變成了“鄉土色”?





有意思的是,無論是媒體報道還是網絡討論中,對張馨予的這套禮服紛紛以“東北大棉襖”相稱,仿佛這種花樣是東北的特產,但其實呢,未必。
早在二十多年前,鞏俐就以一身大紅大綠的改良旗袍亮相1992年的威尼斯電影節,渾身上下洋溢著濃郁的中國/鄉土氣息;那一次她拿到了影后桂冠,憑借的是在《秋菊打官司》中對于一位西北農村婦女的成功塑造。

2000年的柏林國際電影節,同為張藝謀導演、同以西北農村婦女為主角的電影《我的父親母親》獲得銀熊獎,章子怡盡顯心機地拉著張藝謀的手同登領獎臺,當時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土得掉渣的肚兜長裙,和今天張馨予的花棉襖禮服實在有異曲同工之妙。

原本是“西北”的象征,怎么就成了“東北”的專屬了呢?要回答這個問題,可能需要民俗學家、文化學者,甚至符號學家動用至少好幾個星期的時間查資料寫論文。筆者在此只能斗膽猜測,在今天的中國,“黃土地”的腰鼓難敵“二人轉”的手絹。從遍布神州大地、怎么土怎么來的東北菜館,到在趙本山的引領下狂飆突進、幾乎占據央視娛樂半壁江山的東北曲藝,這些年東北人在鄉土文化領域的表現實在太過搶眼,以至于“東北=民俗”的觀念深入人心。
但西北也好,東北也好,這種大紅大綠的花樣,似乎都與“鄉土”“鄉氣”“大俗”等概念緊密勾連。如果我現在說,紅綠配曾是中國貴族們的最愛,您相信么?
不信?請看《紅樓夢》。曹雪芹何許人也?其家族曾“赫赫揚揚將近百載”,康熙欽命下,其曾祖父做江寧織造、祖父做蘇州織造,后雖家道中落,但仍是如假包換的貴族出身,有著一等一的審美品位。這樣一個人,寫《紅樓夢》,隨美賦彩,用紅色與綠色作為全書的色彩基調,其中紅有水紅、銀紅、大紅、海棠,綠分蔥綠、水綠、柳綠、閃綠、翡翠、松花。

在《紅樓夢》中,曹雪芹寫不盡大觀園的桃紅柳綠,說不完小姐丫鬟的紅綠著裝,還將紅色與綠色分別賦予書中的男女主人公,并讓他倆人紅中帶綠、綠中帶紅:賈寶玉是“怡紅公子”,小時候住“絳蕓軒”,大觀園里住“怡紅院”,身上常穿一身大紅的衣裳,帶著碧綠的通靈寶玉;林黛玉是“瀟湘妃子”,卻也時不時披一件“大紅羽縐面自狐貍皮的鶴氅”,住的“瀟湘館”有“千竿翠竹遮映”、“松影參差、苔痕濃淡”,窗戶上糊的卻是銀紅色的霞影紗——這種紅綠相襯的配色,直接來自于賈母的最高指示。至于書中的脂粉首領王熙鳳,更常常是“大紅洋緞窄褃襖”配“翡翠撒花洋縐裙”,兼顧紅綠二色,美艷不可方物。

事實是,在中國古代,色彩不僅僅是美麗的需要,更是身份的象征。比如明朝對百姓著裝有著嚴格規定,一般的貧民只能穿青布素服,而紅、綠、金黃等色只有皇親貴族才可以穿著。而這些貴族們之所以對紅綠二色情有獨鐘,一方面,與中國文人愛慕天然的特質息息相關,所謂“可知我一生愛好是天然”;另一方面,也體現出農耕文明的屬性。
紅為花卉、為果實,綠為芳草、為流水,紅綠二色是天地間最鮮艷的色彩,由此也是萬物的代表色。“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紅乍笑,綠長顰,與誰同度可憐春?”“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古往今來,多少文人騷客,正是通過對紅與綠本質的把握,書寫了中華文化中最美的篇章。
那么,究竟從什么時候開始,紅綠配在國人眼中不再具有高貴的稟賦,被視為土氣的象征,甚至被投之以“俗不可耐”的鄙夷?
那大致發生在中國自晚晴以降的“近代化”時期。在對西方文明與文化的頂禮膜拜中,在“中國V.S.西方”被簡單化為“鄉野V.S.城市”“落后V.S.現代”的設置中,許多傳統的審美習慣在不同程度上喪失了:美人的標準從削肩平胸變成了豐乳肥臀,黑白二色的水墨山水加入了五彩斑斕,戲曲堅持不懈地向“文明戲”靠攏……原先的“主流”成了“鄉土”,大紅大綠也從大雅跌落到大俗。今天,當張馨予借著“東北大棉襖”禮服在戛納搏出位,當PS達人掀起新一輪的網絡狂歡,又有多少人還記得,我們的祖先穿紅著綠、贊紅品綠時,心中所涌動的詩意與驕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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