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抗日戰(zhàn)爭中，有一批掌握駕駛和修理技術的華僑青年，自愿放棄海外的舒適生活，在南僑總會的號召下回到祖國。他們作為“滇緬公路”上的運輸司機和修車技術工人，參與艱苦的運輸工作，成為活躍在抗日戰(zhàn)爭中的一支生力軍。但是，這段往事曾經(jīng)長久地湮沒在歷史中，最近才被提起。  

南僑總會支援抗戰(zhàn)：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九?一八”事變后，旅居世界各地的華僑陸續(xù)建立各種抗日救亡團體，抗戰(zhàn)期間的全球華僑社團共3900余個，專事抗日工作的就有900余個。

        在華僑華人聚居最多的東南亞，最著名的是1938年10月成立于新加坡的“南洋華僑籌賑祖國難民總會”（簡稱“南僑總會”）。愛國僑領陳嘉庚擔任主席，荷屬東印度（今印度尼西亞）僑領莊西言、菲律賓僑領李清泉為副主席。南僑總會成立后，海外華僑開始有了一個合法統(tǒng)一的籌款組織，成員大多數(shù)是地方僑領、商人及文教界人士，積極推動海外抗日救國運動。

        華僑遠在海外，從捐款、購債、僑匯等經(jīng)濟上直接捐輸，是華僑抗日救國運動的主要形式?？箲?zhàn)期間，海外僑胞的捐獻數(shù)量之巨，實在難以統(tǒng)計。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從1938年10月南僑總會成立到1941年12月，南洋各地華僑每月平均捐輸抗戰(zhàn)的款額達國幣734萬元。八年抗戰(zhàn)期間，美國廣東籍華僑總共捐獻高達2億美金。那些年男女老少華僑組織義賣隊走街串巷唱救亡歌曲，賣花籌募賑款的情景時常被老華僑說起。“先生，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支援祖國呀！太太，買枝愛國花，光榮花，買花救國救家鄉(xiāng)呀！”

        除了“出錢”，“出力”就在于奔赴戰(zhàn)場、支援戰(zhàn)事。其中南洋僑胞應征滇緬運輸機工就是典型案例。

燃眉之急：“滇緬公路”通了，卻沒有司機

        抗戰(zhàn)爆發(fā)后，我國的國際交通僅剩下新疆路線和西南路線。外國貨物進入內(nèi)地，只能靠香港和越南的兩個入口，1938年開辟的西南滇緬公路尤為重要。廣東失守后，香港積存的貨物軍火和物資，急需經(jīng)過仰光由滇緬公路運送回國內(nèi)，或者從越南入口。

        滇緬公路通車時，山路崎嶇險峻，必須要有熟練的機工才能勝任運輸任務。當時駕駛車輛的司機實際上沒有足夠的經(jīng)驗。國民政府已經(jīng)在云南、貴州、廣東、廣西、湖南、四川等地招募機工1000多名，但遠遠不足敷用。如果此時去培訓新機工，恐怕來不及。

        中國政府把西南運輸辦事處移設在新加坡，名為“西南運輸公司”，總機構辦事處設立在昆明，主要負責人是宋子良。宋子良致電“南僑總會”主席陳嘉庚，希望能夠代為招聘熟練運輸司機和修機工人，來滇緬公路沿境及西南等省份服務，以解燃眉之急。宋子良提出機工的薪水、膳宿、衣服、醫(yī)藥都由政府供應。

        于是南僑總會發(fā)布公告，并致函馬來亞各屬會鼓勵華僑青年報效祖國。1939年2月7日，公布《南洋華僑籌賑祖國難民總會通告（第六號）——征募汽車修機駛機人員回國服務》。公告提出希望有專門技能的僑胞向各處華僑籌賑會或者分支各會報名。

        應征者應符合以下四條：（1）具備熟悉駕駛技術，有當?shù)卣疁士勺C，粗識文字，健全體魄，無不良嗜好（尤以不嗜酒者），年齡在20-40歲之間。（2）薪水每月國幣30元，均由下船之日算起，如駕駛及修機兼擅長者，可以酌情加工資，須在工作時，審其技術而定。（3）國內(nèi)服務的地點均在云南昆明或者廣西龍州等處，概由越南入口，旅費由各地籌賑會發(fā)給。（4）凡是應征者，必須有當?shù)厝藛T或商店介紹，確認其具有愛國志愿者方符合條件。

        

華僑青年不計報酬，漂洋過海赴滇緬

        應征者大多為當?shù)厝A僑青壯年。每一位機工回國服務的月薪非常低廉，才30元國幣。相較而言，當時在重慶產(chǎn)業(yè)類男性技術工人（譬如機器類、印刷類、面粉業(yè)、紡織業(yè)類）的每月實際收入在1939年平均為67.6元、41.3元、57元、42元。到了1940年漲到了131元、88.7元、107元、84.7元。到了1941年更是大幅上漲，302元、206.6元、197元、210.3元。從數(shù)值上看，產(chǎn)業(yè)技術工人的工資都得到數(shù)倍甚至數(shù)十倍的增長。相應的物價“漲風之烈實足驚人”，以上海米價為例，1938年米價開始快速上升，由每年成倍上漲飆升到成百倍上漲。一比較，“30元”國幣確實是杯水車薪。而這些華僑青年原先在南洋的每月收入達到叻幣兩三百元（1元叻幣約等于8元國幣），相當豐厚。應該說，南洋華僑機工幾乎是無報酬為國效勞，愛國之情可見一斑。

        這些華僑子弟大部分是廣東和福建籍。不少人原本可以選擇安逸的生活，在僑居地娶妻生子，繼承祖祖輩輩奮斗多年的家業(yè)，經(jīng)商從政，積累財富。而一旦報名回國，不但物質(zhì)條件艱苦，還可能戰(zhàn)死沙場，永遠不能與父母再相聚。但是他們毅然說服了親朋好友，揮淚告別父母長輩、新婚妻子、膝下兒女，帶著機器設備踏上了抗日征程。

        短短數(shù)月，報名回國的機工就達到3200余人。他們分9批回國，大多數(shù)取道越南進入昆明，其中有300多人取道仰光。

        他們首先從南洋各個華僑聚居地趕到新加坡集合，再從新加坡集中搭乘輪船趕到越南的西貢。這一趟輪船之旅，順利的話一般要花費3-4天，旅途顛簸，食物供給簡單。抵達西貢后，改坐火車趕往昆明。這趟火車的旅程一般要花費3-4天。當時火車的運輸條件非常簡陋，車廂悶熱異常，令人難忍嘔吐。

        這些機工到了昆明之后，首先經(jīng)歷2個月的簡單軍訓，主要是禮儀、規(guī)則之類的訓練。然后被分配到西南運輸處的各個運輸大隊，投入緊張的運輸任務。

        從歷史記錄來看，運輸隊的條件非常惡劣：缺少御寒的大衣、住宿地方、軍需醫(yī)藥；各個運輸站的工作人員無精打采，且手續(xù)繁瑣、進展緩慢；車輛不敷用，技術工人修理工具不夠，車站也沒有臨時休息室；貨運車輛損壞了停在山地里無人管理；司機和技術工人挨餓受凍兩三天是家常便飯……

        有少數(shù)人忍受不了當?shù)氐膼毫訔l件逃回南洋，但是大多數(shù)機工堅持了下來。

 “24道拐”里的“風花雪月”：道路險、阻、難

        抗戰(zhàn)初期，幾百萬軍隊所需的武器裝備、維持經(jīng)濟運轉(zhuǎn)所需的各種物資、內(nèi)遷到大后方的民眾所需的基本消費品，都依賴這條生命線運進大后方。

        這條被譽為“抗戰(zhàn)輸血管”的滇緬公路，全長1.146公路，由昆明直達緬甸臘戌，行程需要6、7天。沿途要翻越眾多高山，穿過瀾滄江、怒江等大河，經(jīng)過煙瘴之地，毒蚊惡蟲的襲擊沒有間斷。瘧疾時常發(fā)生，再加上日本轟炸機經(jīng)常來盤旋攻擊，如此這般的艱苦可想而知，隨時有生命危險。甚至有人描繪滇緬公路上的車隊奔馳在“風花雪月”之中——下關的大風、上關的茶花、蒼山的積雪、洱海的明月。由于避免被敵人發(fā)現(xiàn)，同時要突擊運輸大量的汽車和軍用物資，大多時候滇緬公路上的運輸司機是開夜車。最考驗司機和技術工人的是莫過于著名的貴州晴隆“24道拐”。

        “24道拐”始建于1935年，全長5公里左右，是滇緬公路在貴州省境內(nèi)的延伸部分。它是中國西南抗戰(zhàn)運輸史上一個重要的節(jié)點，從云南昆明方向來的運輸物資車輛必須經(jīng)過這里送到前線和重慶?！?4道拐”成了中緬印戰(zhàn)區(qū)的交通大動脈，承擔著國際援華物資的運輸任務。

        1940年，日軍開始以越南為基地轟炸滇緬公路全線，并專門成立“滇緬路封鎖委員會”。日軍多次派飛機對“24道拐”進行轟炸，欲截斷黔滇咽喉。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美國陸軍準將約瑟夫?史迪威將軍受任美軍中緬印戰(zhàn)區(qū)總司令兼盟軍中國戰(zhàn)區(qū)總參謀長，美陸軍部長史汀生要求史迪威“維持滇緬公路”的運輸，并致力于“改進中國陸軍的戰(zhàn)斗效能”。1942年，美國的公路工程部隊進駐貴州睛隆修筑滇黔公路，駐扎在沙子嶺3公里處，用美國制造的水泥砌擋墻，對“24道拐”進行維修。在當?shù)厝罕姷呐浜舷拢绹け瓿闪诵蘼啡蝿?，并一直駐守到日軍無條件投降后一個多月才逐漸撤離。

        當時的南僑機工運輸車隊在美軍未到來修繕公路之前，要不分晝夜、不分季節(jié)地駕駛重型運輸車輛，完成“24道拐”的路段，可見任務之危險緊張。而每次轟炸之后，駐守滇緬公路的工程技術人員就及時搶修大橋和公路，保證運輸暢通。

 陳嘉庚：國民政府不能改善設備，華僑籌資解決

        1939年，南僑總會主席陳嘉庚聽聞滇緬公路司機事宜進展不順利，寢食難安，專門派人由仰光入口到昆明，沿著滇緬公路視察情況?？疾彀l(fā)回的報告稱：“所經(jīng)各站設備極形簡陋，并不敷用，所遇各華僑機工等多面無血色，帶病含淚，目不忍睹?！庇谑顷惣胃苯酉蛑貞c中央軍事委員會函電稱滇緬路段的車站設備不完善，希望速速改善，但最終并未得到中央的回應，進展不大。

        陳嘉庚認為，如果是由于機工設備簡陋導致進展不順利，南僑總會可以代為籌資。

        他把滇緬公路由宛町到昆明的九百多公里分為六段，每段150余公里，設置7個停車站，每站建立停車亭，可容納貨車300輛，面積達到五六萬方尺（1方尺=0.09平米）。按照每方尺建筑費用國幣1.5元算，共需8萬余元。另外，建設工人宿舍、伙食房、閱報室、醫(yī)院2萬方尺，每方尺投入2.5元，共5萬元。兩項目共投入13萬元。七個車站需要投入91萬元。再加上零碎費用，合計100萬元國幣，折合新加坡幣20余萬元。

        除此之外，國民政府向南僑總會提出需要大宗藥品，比如金雞納霜、匹靈片、仁丹及救傷繃帶等。南僑總會決定由香港寄繃帶到國內(nèi)。金雞納霜由荷屬東印度（即印度尼西亞）出產(chǎn)，南僑總會總共用3個月時間、花費荷幣30萬元、買夠5000萬粒金雞納霜，寄給仰光，由西南運輸處轉(zhuǎn)交給國民政府。至于匹靈片、仁丹，陳嘉庚決定把制藥機器從新加坡轉(zhuǎn)移到重慶，自行購買藥粉制造藥片，為供給軍需藥品發(fā)揮了很大貢獻。

最后的顛沛流離

        1942年5月，滇緬公路在發(fā)揮了3年多的抗戰(zhàn)生命線的作用，被日寇徹底切斷。華僑機工被國民政府草率裁減，放任自流，衣食無著。此時南洋淪陷，僑匯斷絕，華僑機工沒法回去僑居地。當年那批斗志昂揚回國抗日的青年，除了在戰(zhàn)場獻出寶貴生命的僑胞外，有些華僑機工無依無靠，貧病交加甚至淪為乞討人員；運氣稍微好些的華僑靠朋友介紹找到新工作自謀出路；有些華僑機工被盟軍選調(diào)去特種訓練，到東南亞日占區(qū)做偵查工作，身處險境。

        抗戰(zhàn)勝利后，華僑機工紛紛要求復員回到僑居地。國民政府忙于應付國共內(nèi)戰(zhàn)，無暇顧及南洋機工。這批華僑遲遲未能回到南洋與親人相聚。在陳嘉庚的交涉下，南僑機工終于獲得每人200美元的經(jīng)費，于1946年取道香港，返回南洋與家人團聚。也有一批華僑機工由于種種原因留在大陸，經(jīng)歷國民政府撤臺和新中國建設的歷史大轉(zhuǎn)折。

        今日重溫歷史，這些被稱為“華之魂，僑之光”的同胞，其命運令人唏噓，其愛國精神令人肅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