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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宮里的舊時光:社會主義的兒童殿堂什么樣?
中國福利會少年宮成立于1953年5月31日,由宋慶齡女士創辦,是新中國少年兒童課外學習、娛樂的場所,宮址位于上海市延安西路64號,就是小伙伴們口中的“大理石大廈”。
“大理石大廈”原是上海灘一座豪華的私人宅邸,主人是有名的英籍猶太商人嘉道理。這座大廈的樓梯、地坪全部采用意大利的進口大理石砌就,因而被稱為“大理石大廈”。能把這么好的建筑拿來辦少年宮,緣于宋慶齡堅持的理念:兒童教育是“締造未來”的事業,就是要把最寶貴的東西給予少年兒童。

所謂“最寶貴的東西”,一方面是讓孩子們享受童年,給他們創造良好的教育環境,挖掘、培養孩子們的才能,另一方面是要讓他們具備優良的品質。在這樣的理念,少年宮在初創時期就已經形成了舞蹈、合唱、民樂、戲劇、鋼琴、繪畫、口琴、船模、航模等幾十個興趣小組,配備一定的硬件資源,由專門教師免費授課,既培養孩子們的藝術才華,也鍛煉他們的動手能力。
對于五六十年代的少年兒童來說,少年宮極具吸引力。戲劇組的老學員姚善一回憶說:“當時我家住的小區里,有電視的家庭只有一兩戶,有收音機的家庭都不多。印象深刻的是,我們通過收音機聽宋世雄解說的乒乓賽。只有很偶爾的機會可以去有電視的朋友家里看看電視。那時候校外的學習、娛樂機會特別有限,少年宮自然是個好地方。”
資優生的殿堂:少年宮是一張名片
初期,少年宮能夠容納的學生數量很有限,自然無法滿足上海大多數少年兒童的需求,因此,如何選擇、選擇哪些少年兒童進入少年宮參加活動就是個問題。當時,少年宮主要是通過學校或少先隊推薦、選派優秀少年兒童到少年宮參加活動。而學校或少先隊在分配少年宮學員推薦名額時,往往將此作為一種獎勵、鼓勵少年兒童的手段,所以,在少年宮老學員記憶中,能夠走進少年宮參加活動,這是一件極為榮耀的事情。
不過,五六十年代能走入少年宮的基本都是城市兒童。姚善一的小伙伴、同為戲劇組學員的丁汕回憶說:“考慮到交通等實際情況,當時少年宮的招生對象還是以市區的少年兒童為主。每周活動兩天,一天是公休日,也就是星期天,另外一天是選某個工作日放學后的時間。我們都是走路或者坐車去少年宮活動,沒有家長接送。相對而言,少年宮里來自靜安區、盧灣區、徐匯區、長寧區等中心城區的孩子較多,虹口區的就少一些,寶山、嘉定等地還是農村,基本沒有小朋友可以來少年宮。”

各個學校往少年宮推薦學員的標準通常是品學兼優,有點藝術特長的孩子,獲得學校推薦名額的孩子再去少年宮參加考核、選拔,決定最終的去向。而有推薦資格的學校,在今天看來,也是類似于重點小學這樣的“好學校”。
所以,即使沒有對外宣稱,實際上,五六十年代的少年宮就是資優生的學習殿堂。
“能進少年宮學習很難得,少年宮不會每年都招生,但是進去之后每年有考核,考評之后,還有淘汰。”丁汕曾在少年宮學習了七、八年,為了備戰高考才離開少年宮,他對少年宮的情況相當了解。

“少年宮的考評有幾個方面。一是學員的在校成績。少年宮不允許學員有不及格的科目,功課必須優良以上。我讀書的時候都是五分制,那么,如果三分、兩分的科目太多了,就不好了。這樣的學員會被少年宮退回學校去,說是等成績好了還可以再回來,但是我在少年宮許多年,退回去再回來的學員幾乎沒有。不過,這樣的情況很少。”合唱組的老學員回憶則說,作為少年宮的學員,他們帶有一種“身份”的榮譽感,在學習上也都很認真。為了按時完成課業,他們演出時常常帶著課本,候場的時候——即使是坐在地上,都還在做功課。
除在校成績以外,少年宮主要考評的是學員在少年宮的操行。比如,是否有遲到、早退現象,對老師是不是有禮貌。再者,專業上是否有進步。“當初招生的時候,老師們看一些小朋友形象、氣質、基本功不錯,認為是可塑之才,但是培養一段時間覺得并不合適,這就退回去了。”
少年宮童年生活的小確幸
說起在少年宮的童年時光,五六十年代的老學員總是充滿了十足的感情,一開口就有講不完的話,而且都是“美好”、“愉快”這樣的形容詞。
少年宮安靜、整潔。“在我們小時候,少年宮就是一座宮殿。我們都要憑證進入,進來之后,不會大聲喧嘩、不會亂扔垃圾。這并不是老師的要求,而是一種自發的行為:這么干凈、漂亮的地方怎么能把它弄臟呢?”作為合唱組的老學員,王耀文1957年進入少年宮,在她印象中,少年宮是個神圣的地方,所以,即使年紀小,在少年宮孩子們的行為都很有分寸,用她的話說,“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循規蹈矩”。

少年宮軟、硬件條件好。五六十年代的中國物質匱乏,但作為新中國少年兒童校外教育的模范基地,少年宮的資源還是很好的,有各種供孩子學習、活動的硬件設施,有專職老師上課,還有社會上其他相關單位的老師兼職授課。
說起少年宮的硬件配備,不得不說說少年宮的第一臺計算機。上世紀八十年代,中國剛剛改革開放,少年宮即擁有了第一臺電腦。現任少年宮計算機中心指導員的王頌贊,正經歷少年宮計算機教育從無到有的經歷。“1978年楊雪蘭女士帶著兒子來中國,期間到訪少年宮與我們的孩子交流,她兒子帶著一臺蘋果第二代計算機,我們這才見著計算機。當時少年宮已經有計算機中心了,但是只有計算器,沒有計算機。于是,第二年少年宮即花大價錢買下了這臺計算機。這應該是中國少年兒童使用的第一臺計算機。”
而在合唱組幾個老學員的回憶中,少年宮五十年代就有神似“圣誕老人”的“新年老人”,不可不謂新鮮。在“元旦時,少年宮還會舉辦新年晚會,大家唱歌、跳舞、朗誦,表演節目。因為我們的晚會不到搞到很晚,通常在最后,會模擬零點鐘聲到來的時刻,宮主任陳維博就會裝扮成新年老人出場。說是新年老人,其實跟現在說的圣誕老人的裝扮是差不多的。”
“大理石大廈”前有一塊草坪,立有劉胡蘭的雕像。在老學員們講述中,這里留有不少童年記憶。現任少年宮計算機中心指導員的王頌贊,曾經也是少年宮航模組的老學員。在他的記憶中,這里就是他們進行“空戰”的戰場。“小時候一放學就往少年宮跑,當時我們已經會做線操縱飛機,由兩根線控制,三五個人聚在一起,就可以在草坪上進行空戰。”另外,這也是舉辦營火晚會、少先隊員入隊儀式的場所。1959年4月8日,劉胡蘭的母親胡文秀與上海1000多名少年兒童的見面會也是在這里進行的。

文藝教育的時代烙印:“文革”沒有“一百分”
聽少年宮老學員講起過往故事,從他們演出的劇目、演唱的曲目中,都能感受到時代的烙印。
丁汕離開少年宮前,南京軍區文工團即有意錄取他,但是母親希望他能考大學,所以他最終考取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隨后不久,“文革”便來了,少年宮的活動也就暫停了。小丁汕3歲的姚善一,也從少年宮被分配進了工廠。
六十年代,“文革”是繞不開的話題。從少年宮初創到“文革”,整個五六十年代社會政治風向的變化,同樣反映在少年兒童的藝術教育上。
“我們曾經排過一個話劇《一百分不叫滿分》,簡單的情節是這樣的:一個小朋友考了一百分,他爸爸是礦工的領導,教育他不能驕傲,說了這么一句話:一百分不叫滿分。我們每周活動兩次,這個劇排演了很久,但是最終只演出了一場。‘文革’來了,都不考試了,還有什么一百分呢?!”
時隔許多年,姚善一說到這里,還是有掩不住的遺憾。隨即,他就從電腦中找出當年小伙伴演出的劇照,與記者分享。不過,這是另一個劇的劇照:《當海螺吹響的時候》。

在丁汕的回憶中,這出話劇也特別有說頭。
“我們演出的劇目實際上是充滿了時代特色。《當海螺吹響的時候》這個劇緣于六十年代蔣介石反攻大陸的背景。這個劇就是號召小朋友起來革命,保衛家園,跟國民黨作斗爭的。類似的劇目還有《自由神下的黑孩子》、《給毛主席繡像》,都是比較有政治色彩,講階級斗爭的劇目。當時我也在舞蹈隊演出,同時期,舞蹈隊的作品有《紅纓槍》。
“五十年代,我們演出的作品還是以表現少年兒童的童真童趣、思想品質為主,比如話劇《小桶》,《某某某同志》,這都是教育少年兒童做人要誠實,要拾金不昧,那時候接待外賓,這也是我們保留節目。到六十年代就不一樣了。”
在合唱組的歌唱教育中同樣存在這種情況。“三年困難時期,國家物質匱乏,少年宮合唱組即編排了一首歌叫《長大要把農民當》:我有一個理想,一個美好的理想,等我長大了要把農民當,要把農民當……”提起這個話題的是合唱組的老學員周正彪,他一說到這兒,一同受訪的伙伴們便哼唱起來。罷了,幾位學員無不感慨,“唱完這首歌,等到了1968年,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我們這些人就真的都去當農民了。”類似的,還有歌曲《夸公社》,還有《東京北京》——這是在1965年中日青年第一屆友好大聯歡的背景下產生的。

少年宮,誰的“黃金時代”?
從1953年誕生至今,上海市(中福會)少年宮已經走過了60多個春秋。隨著時代的變遷,少年宮的教育內容、教學方式、評價形式等也發生了不少變化:少年宮從初創時“千里挑一”的“資優生教育”,轉變為面向全體的“興趣普及教育”;從早期的少兒陣地活動發展為眾多系列化、品牌化的群文活動項目;從十幾個培訓項目發展為一百多個科技、藝術興趣小組;從競賽演出的單一教學評價方式轉變為檔案袋評價、教學匯報等多種方式相結合。與時俱進的教育設計讓“金色搖籃”成為少年兒童成長的美好殿堂,伴隨他們七彩斑斕的童年生活。
談起少年宮往事,老學員的言語中流露出的是一種情懷。
以前在少年宮學習不同于現在學才藝的小朋友:以前少年宮教育不要錢;以前的師生情誼極為深厚,以至于數十年間大家仍然聚會,還為老師祝壽;以前孩子學唱歌、跳舞、演戲,并不專意于要謀個未來;以前小伙伴們有“任務”,作為少年宮學員,他們有種責任和榮耀……

“前年,我和夫人去朝鮮,參觀了平壤的少年宮,我看了他們很多興趣組的表演。我覺得很親切。嘿,朝鮮的小男孩上臺演出也都是紅領巾、白襯衣、藍褲子,跟我們小時候一樣。”回憶過去,丁汕提起了自己的一段旅行。

老學員談起在少年宮度過的童年都極有感情。合唱組老學員艾妮妮從幾張老舊照片中翻揀出一張合唱組的合照,她仍清楚得記得拍照那一天的情景,“那天下雨,我們的同學去的不多,這張照片拍了是要做少年宮的明信片的,當時正好有第一師范附小的孩子在,就拉他們湊數,一起拍了這張照片。”似乎,在他們眼中,在少年宮學習的時光就是他們成長中的“黃金時代”。
近些年來,伴隨改革開放后市場經濟環境的變化,社會上培訓教育、娛樂項目名目繁多,少年兒童可選擇的校外教育、活動機會增多,與以往相比,少年宮不再是學校之外的那個機會難得、“唯一”的樂園。現在的少年宮也一改從前的免費教育,實行了收費教育。盡管這比培訓機構的費用便宜不少,但這在某些老學員眼中總覺得有些變味兒。仍在少年宮從事教育工作的王頌贊表示,跟以前比,遺憾的是校外教育沒以前那么受關注了。現在學生的課業壓力大,有時無法投入足夠的時間在少年宮學習、活動,而在幾十年前,這樣的情況是很少見的。
丁汕曾整理出版一冊當年的日記:《小伙伴日記》,素凈的封面上有一句話:如果歲月能夠重復,我愿再回到少年宮去,再和大家做小伙伴。無疑,這是老學員的心聲。而對王頌贊來說,少年宮既承載了他的兒時記憶,同時他也正在經營著當下學員的少年記憶,他要做的就是,“把以前少年宮教育成功的經驗傳承下來,給孩子一個快樂學習的環境,還要跟著時代,讓少年宮的路要走得更長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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