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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杜月笙念念不忘的“嚴先生”是誰?
神秘的“嚴先生”
旬月前,拜讀《檔案春秋》2014年第九、十兩期老作家沈寂先生的《“冬皇”孟小冬秘辛》,沈文基于親歷,可視為研究孟小冬以及杜月笙的第一手材料。文章開頭寫道,時值1949年,沈的兩部中篇被香港永華影業公司收購,公司打算拍成電影,永華老板李祖永便邀其赴港親任編劇。期間他有幸隨李祖永去杜府拜見“冬皇”。文中面覲杜月笙一節,筆觸細膩傳神,令人如身臨現場,足見當時留下何其深刻的印象:
我在大亨面前,只有側身而坐。杜月笙和李祖永寒暄,對我這個二十多歲、其貌不揚、又無名聲的年輕小伙置之不理。我只得抬頭看一只扁長的鳥籠,籠里百靈鳥只跳不叫。杜月笙和李祖永交談幾句別人聽不懂的話后,凌厲的目光朝我瞥視。李祖永這才想起,說一句:“他是我從上海請來當永華編劇的——沈先生。”照理,我見大亨應該起身鞠躬。忽然心里有一種不卑不亢的知識分子的自尊心,使我不肯屈從強盜扮書生的落魄大亨。我記起在上海一位老友李之華事先告訴我,到香港凡與杜月笙等輩的人相見,只要提一個人的名字,碰到難事,可以得到方便。于是在李祖永介紹之后,我隨即有意無意地說一句:“上海的嚴先生要我向你問好!”我口氣隨便,卻驚動大亨。他居然撐起病弱的身體,恭敬地回復我:“嚴先生好伐?”我不知道“嚴先生”是誰,看到杜月笙如此鄭重恭敬地向“嚴先生”問好,我也只得站起來回答:“好!好!”兩人為這位我從未見面,也不知何人的嚴先生致敬后,坐下,使在一旁的李祖永又驚又呆,一定在猜疑我這個小青年的不明來歷。
當覲見已畢,告辭回家時,杜月笙還將沈先生先前矚目過的百靈鳥慨然相贈,弄得他手足無措。至于沈寂先生至今未知其詳,卻能令昔日的大亨一聽名字就肅然起敬的“嚴先生”,究竟是誰?筆者盡管萬分好奇,一時倒也無從查起。

再遇神秘的“嚴先生”
真是無巧不成書。不久之后,我又讀到2014年《新民周刊》第18期里的《一個美國人眼中的抗戰》,報道一位美國人海嵐?里昂(Hyland “Bud” Lyon,漢名:蘭安)所藏張學良檔案。這批收藏卷帙浩繁,由數千張照片、底片、書信、雜件等組成。資料毫無疑問是真品,對研究張學良、西安事變等諸多問題均具極大價值。
據藏品的拍賣公司邦瀚斯拍賣行介紹,里昂出生于1908年,1925年至1934年曾任好萊塢特技演員兼飛機師等職,后來輾轉來到中國,并應張學良私人飛行團隊負責人朱利葉斯?巴爾之約,出任張學良專機副駕駛,不久后又成為張的隨從。藏品中有一冊封面燙金字“蘭安 上海 中國航空公司”的日記本引起了筆者的注意。日記內夾有一紙片,記錄了飛行員應該記住的乘客密語化名。其中有:解如川(川密)、吳瀚濤(堯密)、霍守義(調密)、張桐軒(同密)、宋子文(咸密)、閻百川(進密)、嚴先生(年密)和楊雨蒼(雨密)。

神秘的“嚴先生”再次出現!
名單中的閻百川(即閻錫山)、宋子文大名鼎鼎,毋庸多加置喙。余下的人里,解如川后改名解方,抗美援朝戰爭時任志愿軍參謀長,當時則是東北軍的情報處長。霍守義是張學良的愛將,率領過張的警衛師。這兩人是西安事變前后受張學良委派與中共接觸的親信,前者甚至于1936年加入中共。
吳瀚濤,東北吉林人,小時候就讀南開中學時與周恩來同桌。西安事變后,他被派赴西安,勸東北軍服從國民黨中央。
張桐軒,即張蔭梧(字桐軒),當時公開提倡反蔣抗日,是閻錫山倚重的心腹大將。
楊雨蒼則是葉劍英留蘇時所用化名,西安事變爆發后,他是中共的軍事代表,全程參與同國民黨代表宋子文等人的和談。
其他人個個有名有姓,唯獨“嚴先生”有姓無名,顯得分外神秘。
中共情報工作的干將
據藏品的擁有人楊先生猜測,這個“嚴先生”也許是蘇州木瀆人嚴家淦。可記者的懷疑頗有道理:1937年前后,嚴家淦年資尚輕,不過是個廳局級官員。當然不夠格。
若猜不透杜月笙敬佩的“嚴先生”是誰,情有可原,畢竟信息量太少。但“蘭安日記本”里的“嚴先生”則要明顯許多了。答案揭曉后會發現,兩位“嚴先生”當是同一人。
此人曾參與西安事變,名字里又多了個“年”字,于是筆者靈機一動,推斷他便是中共秘密戰線的杰出代表:潘漢年。

潘漢年在西安事變前后的所作所為,很大程度上影響到了中國的歷史進程:
1935年底,中共與國民黨高層開展多渠道的試探性接觸,潘漢年是居間的重要聯絡員。1936年8月下旬,潘在西安秘密會見張學良,討論東北軍與紅軍進一步合作的具體事宜。同時,潘還秘密會見楊虎城。這些活動無疑加強了張、楊聯共抗日的決心。甚至于有人說張學良還秘密加入了中共,我想這也未必是空穴來風的事。
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變爆發后,潘又趕往南京,秘密住進宋子文公館會見宋子文、宋美齡,與他們商定由英籍顧問端納陪宋氏兄妹去西安,最終促成了事變的和平解決。
在上海話中,“嚴、年”不分,這或是潘漢年化名“嚴先生”的原因。但這僅僅停留于猜測,并不讓人信服。好在“嚴先生”是潘漢年的代名,有著更直接的例證,見于夏衍《懶尋舊夢錄》:
(1937年)6月間(已記不起具體的日子),我接到王瑩轉來的一封信,說是一個不認識的人送到電通公司,請她轉交的。我一看,信封上寫的是:“請交黃子布先生親收”。信是密封的,后面只有一個“嚴”字。因為不久之前有過袁殊那一件事,所以王瑩要我特別當心。可是我看了信封上的筆跡和那個“嚴”字,就知道這是潘漢年寫的。我拆開信封,只有一張便條,內容大意是:他已回到上海,要我于7月×日晚8時到爵祿飯店×號房間一晤,具名是一個“凱”字。我們過去一直叫他“小開”,所以“開”、“凱”與“嚴”(年),都是他常用的代名。我要王瑩放心,說這是一個從外地來的熟朋友。
此前袁殊因“怪西人案”鋃鐺入獄,拖累王瑩也一度被捕,她因此有點后怕。而出于組織原則,夏衍(化名黃子布)并沒有告訴王瑩“嚴先生”的真實身份。但這身份,知道的人應不在少數。
夏衍繼續回憶:
看時間不早了,我問他今后如何和他聯系,他告訴了我一個電話號碼,還說最好清早和深夜打,叫小開或嚴先生都可以。這一點很出我意外。從1929年以來,他的住地和電話一直是保密的。臨別的時候,我問他今天所談的可不可以告訴“文委”的同志,他說當然可以,不過很快他會和周揚見面的。
兩人的談話內容既可以傳達,則“嚴先生”化名對于“文委”的同志該不是機密。
沈文所提老友李之華,生于1911年,浙江鄞縣人,曾用名忻禮一,筆名李一、忻欣等。據阿英之女錢小惠回憶,李早先在上海一家小報《鐵報》當記者,以后才到《文獻》月刊社、上海劇藝社和一些戲劇團體作編輯,任宣傳工作。
更為關鍵的是,據夏衍回憶,早在1932年7月左右,經“文委”同意,在“劇聯”領導下成立松散組織“影評人小組”,李之華便是組員之一。另有材料說李1938年11月由揚帆介紹入黨。后一度中斷了與黨的組織關系。1950年2月經周新武介紹重新入黨。
也就是說,上海解放之初,作為曾經的夏衍、揚帆一條線上的中共黨員,李之華當然清楚“嚴先生”即華東局統戰部副部長潘漢年的化名。但顯然未向沈寂細說。
當潘漢年找夏衍談話時,西安事變已然塵囂落定。潘便向其交代接下來的工作,如打算等蔣介石正式承認工農紅軍改編后,在上海設立公開的辦事處。兩個月以后辦事處成立了。
杜月笙與潘漢年
1937年10月,杜月笙應時任八路軍駐滬辦主任的潘漢年的要求,向晉北前線的八路軍將士捐贈防毒面具。當時杜的身份是“上海各界抗敵后援會”籌募委員會主委。這是目前所知兩人的首度公開合作。
但私下里,潘、杜之間早有淵源。1929年秋,潘漢年介紹楊度入黨,而楊是杜月笙的門下“清客”。當時兩人即使未曾接觸,相互間總不至陌生。
同在1937年10月,斯諾的《紅星照耀中國》在美出版,得知消息的胡愈之隨即組織一批人翻譯,卻因資金短缺而出版無門,于是潘漢年讓艾思奇找到杜月笙,獲其私人資助一千元。換言之,這部紅色經典的中譯本能順利面世,一定程度上也見證了潘、杜的私交。
上海解放前夕,杜月笙攜眷避居香港。為爭取他回歸,潘漢年做了不少工作。雖然杜月笙最終由于種種原因未能返滬,但遵照潘漢年“盡可能范圍內多為人民服務”的指示精神辦事,不反共也未投向臺灣。
對于杜月笙來說,潘漢年長期代表黨,又在全國解放前后身負統戰之責,這么一來便不難理解杜月笙會對這位“上海的嚴先生”尊敬有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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