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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零后》:西南聯大的群星閃耀時
于5月29日全國公映的紀錄片《九零后》,是一部很容易被忽略的佳作。這里的“九零后”,指涉的倒不是出生于1990年代之后的年輕人,而是一群平均年齡超過90歲的老人。與此同時,這里的“九零后”也誠如電影英文名“One Day When We Were Young”所言,有“恰同學少年”之意,即紀錄片著重記錄了這群年過九旬的老人的少年時代。

《九零后》海報
這群“九零后”包括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楊振寧,兩彈一星功勛王希季,國際翻譯界最高獎項獲得者許淵沖,《呼嘯山莊》譯者、翻譯家楊苡,《讓子彈飛》原著者、作家馬識途等等。他們還有一個共同的身份:西南聯大學生。

楊振寧

馬識途

楊苡
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生靈涂炭,哀鴻遍野,國內諸多大學相繼被日寇占領或轟炸。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南開大學這三所學校,為了尋得一塊安靜的書桌,紛紛南遷。學子們先是在長沙停留,奈何日軍的鐵蹄很快到來,他們只能再次往中國的西南轉移,前往昆明,并在這里組建了西南聯合大學。
從1937年8月開始,到1946年7月31日停止辦學,西南聯大前后共存在8年零11個月,成為中國教育史上的一段傳奇。其保存了抗戰時期的重要科研力量,培養了一大批卓有成就的優秀人才,其中有2位諾貝爾獎獲得者、5位國家最高科技獎獲得者、8位“兩彈一星”功勛獎章獲得者、172位兩院院士和100多位人文大師。

西南聯大的校徽由此而來
以導演徐蓓的說法,《九零后》想要回答的這個問題:“西南聯大為什么能?”或者說,如此殘酷的戰亂背景下,這樣的教育奇跡,是怎么發生在西南聯大的?
徐蓓此前就曾經執導過5集的高口碑紀錄片《西南聯大》,這一次《九零后》的敘事手法與之有所差異。《西南聯大》更偏向于上帝視角的客觀敘述,整體而全面地復盤相關重要史料;《九零后》偏向于主觀敘述,以十幾個“九零后”的“口述歷史”連綴起西南聯大的發展脈絡,并凸顯出這群聯大學子的學生視角和生命體驗;就連文案部分,也主要選自聯大學子的日記、散文、詩歌、書信等。
可以說,《九零后》是聯大學子個人生命史與西南聯大校史的一次交匯。
西南聯大為什么能?我們可以從當時西南聯大校歌里的這一句“千秋恥,終當雪。中興業,須人杰”找到答案。成為“人杰”,是聯大學子的共同志向。

王希季
國破家亡的背景下,聯大學子經歷太多的離亂與遷徙,就像楊苡說的:“明明是在自己國家的土地,我們卻要先前往上海,再到廣州、香港,從香港到越南海防,從海防再坐火車去昆明。”他們看到太多殘酷與死亡,就像王希季回憶跑警報時看到的場景:“我繞著城墻走,城墻前面有一片地。那是慘不忍睹啊,那真是,尸首分得遍地都是,真是很慘。”
亡國的危機籠罩著每個人,落后就要挨打是昔日中國正經歷的血淋淋的教訓。聯大學子深知他們必須成為“人杰”,他們必須承擔起時代賦予的責任與使命。“趕緊學習,趕緊準備,抗戰、建國,都要我們擔當!”這份拳拳愛國之心,這份建設祖國、報效祖國的強烈動力,讓西南聯大爆發出巨大的能量。
西南聯大不僅匯聚了當時中國最優秀的一批學生,也匯聚了當時一批最優秀的教授,比如梅貽琦、聞一多、沈從文、陳寅恪、羅庸、吳大猷等。雖然因為電影時長問題,學子們回憶老師的一些篇幅不得不忍痛刪減了,但從諸多細節,觀眾還是窺見西南聯大的學術氛圍的自由寬松。
譬如在回憶起文科教育的輪流教授學制時,許淵沖與楊振寧的觀點就截然相反。許淵沖認為,這是中國最好的教育方式,是最好的文學課。楊振寧就認為,這種上課方式不太好,不太系統。這反映的不僅是文理生思維的差異,更折射出當時治學氛圍的開放包容,學子們也均有獨立的思想與判斷。有最好的教授,有最好的學習氛圍,所以西南聯大能。

許淵沖與楊振寧對輪流教授學制的不同看法
雖然西南聯大暫時地讓師生有了一塊讀書的凈土,但來到這里與享福沒有一丁點關系,相反,大家都吃了不少苦頭。教室是鐵板房,墻是土夯起來的;一間茅草房宿舍要住四十個學生,宿舍里滿是臭蟲……學子們一開始被臭蟲咬得夜不能寐,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你咬你的,我睡我的”。教授們也非常清貧,他們不得不早出晚歸干點兼職的體力活來貼補家用。
但大家未曾有絲毫退縮。哪怕是跑警報時,也不耽誤讀書、學習與業務探討。就像汪曾祺說的:“我們這個民族,長期以來,生于憂患,已經很‘皮實’了……這種‘不在乎’精神,是永遠征不服的。”每個人對學術、對報國,都懷揣著一種非常純粹而堅定的信念,這讓他們在炮火紛飛中有一種超然的淡定。以鄧稼先的評價,就是“pure”(純粹、純潔)。
楊振寧回憶道,“稼先贊賞一個人,或一個行為的用語是pure。誰的思想純潔,境界高尚,他就說這個人真pure。他的這個標準,既評價別人,也要求自己。以致同學們干脆就叫他pure。”一個“pure”的人,就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剛毅堅卓的人。這種“pure”與性別無關,與年齡無關,它是一種精神狀態,可以貫穿一個人的生命始終。
所以我們看到,這群“九零后”年過九旬依然在發光發熱。翻譯家楊苡至今仍然堅持著“make the most of every day”;潘際鑾笑著說,他每天干的活可不比年輕人少;鄭哲敏每天還上半天班,幫后輩們攻克技術難題;許淵沖仍筆耕不輟堅持著他的翻譯事業,“堅持將近一百年也是不容易的”……他們的“pure”,是“西南聯大為什么能”最有力的說明。
《九零后》的記錄富有意義。它不僅為我們還原了有關西南聯大的一段“口述歷史”;它的記錄本身,也是“搶救式”的,是與時間的賽跑。紀錄片中出鏡的聯大學子,平均年齡已經96歲,關于他們的每一次記錄都可能是最后一次。像《九零后》與《西南聯大》制作時間僅間隔兩年,《西南聯大》里十多位老人里能夠聯系上再次采訪的只有兩位,有的老人與世長辭,有的老人因為身體狀況不佳不允許拍攝;而《九零后》制作期間,就有三位老人猝然長逝。紀錄片的影像由此具備歷史“活化石”的意義。

片方發起的#別讓今年第二高分國片消失在影院#,快去看吧
《九零后》厚重的主題、鮮活的表達,完全值得更高的排片和更好的票房,它值得更多以“90后”為代表的年輕人走進影院。從老一輩“九零后”身上,我們看到的不僅是人類群星閃耀時的交相輝映,這份星光也將高懸在我們頭頂,時時激勵我們,時時照耀我們前行的道路。
【上海文藝評論專項基金特約刊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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