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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大教授炮轟高校項目制剝削青年教師,眾青椒說關鍵是跟對人

2015年1月22日,中國人民大學社會學系教授馮仕政在其個人博客發表文章,抨擊高校科研體制剝削年輕人。
馮仕政文章稱,目前整個中國高校,科研體制中一個重要的生產關系沒有捋順,名實分離:“出名的不出力,出力的不出名”、“賣名的不賣力,賣力的不賣名”的現象長期存在,已成痼疾。“出名的永遠只在那里賣名而不出力,出力的永遠只在那里賣力而不出名;越賣力就只能越賣力,越賣名就越是能賣名。”
馮仕政諷刺了這種關系的剝削性:“二者形成一種類似于蘋果與富士康的關系:Apple永遠在那里賣品牌,富士康永遠在那里賣苦力。蘋果好賴還做研發,國內的很多所謂‘大腕’早年也許還干干活,后來完全是靠賣名,甚至賣臉啊!嘖嘖,這樣的好生意,蘋果都沒有輪著!”
而這種體制下,剛剛入行的青年教師自然就是被剝削者。近年來,高校中青年教師對學術老大、或研究生對導師之間,往往“老板”相稱,也可看做是對這樣一重勞動關系的影射。馮仕政認為,這種關系將影響年輕人的學術獨立性:“年輕人方才入行,既無名也無臉可賣,難免要托庇于人。一旦所托非人,就會掉進上述陷阱中,萬劫不復,從此就只能當富士康,天天給人家賣力啦。‘老板’中仁慈一點的,也會對自己的“門生”從經濟上、職稱上“提拔”一下,但是,‘門生’們獨立的學術生命和學術生涯是再也沒有啦!如果沒有自己獨立的學術生命和生涯,學者還叫什么學者?當然,有一些年輕人甘愿賣命,以羽翼于人做馬仔為榮——其實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配做學者。但絕大多數年輕人,我相信是有獨立的學術情懷,也想開創獨立的學術事業的。這樣的年輕人,怎能夠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一撥又一撥掉進陷阱里?”
因此,馮仕政提出的解決之道是,在邀請青年教師參與項目時,要有足夠的激勵性:“一是要好吃,二是要好看。所謂‘好吃’,就是要給報酬和經費,不能讓人白干活,年輕人“啼饑號寒”的,什么都缺,但什么都沒有,不容易。所謂‘好看’,就是要給名。現在很多課題,一個老大承包下來,就讓下面的年輕人去干,最后從科研記錄上看,都記在老大的名下,只算老大一個人的成果。現在能不能改變這種體制,把課題立項直接立到真正干活的人頭上,讓他們今后在官方的科研記錄上也能露露臉,有個名兒。不要說這個‘名’不重要,咱們現在的科研考核、職稱晉升,可都按科研記錄走的呀。俺在大學里混了這么多年,又作為所謂‘領導’管了這么多年科研,太明白這個事兒啦!”
而在從體制上理順科研項目制中的剝削機制之外,馮仕政認為青年教師要堅持學術事業的獨立性:“不要輕易“入伙”,去傍大腕,當馬仔。真要當年沒瞅準,掉陷阱里了,也要像陶淵明一樣敢于決裂,切忌粘粘糊糊,藕斷絲連,這樣只會越陷越深,被迫決裂的時候代價更大。
最后,馮仕政向那些在做“老板”的“大腕”們發出懇求:“別這樣,行行好。大家都不容易,相互折騰,何苦來哉。解放年輕人,其實也是解放自己。就像馬克思講的,資產階級剝削無產階級,無產階級固然不爽,資產階級也淪為利潤最大化的奴隸,天天被利潤率逼著跑,就很爽么?”
眾青年學者熱議項目制中的“剝削”:文科社科不一樣,跟對人最關鍵
究竟馮仕政文章所言的是目前高校科研項目制中的普遍現象,還是僅僅是個別的不公正?澎湃新聞就此問題采訪了多位高校青年教師,發現在這個問題上,存在著多種聲音。
首先是,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的教師看法不太一樣。例如幾位歷史學系的“青椒”表示,“這種情況我沒經歷也沒聽說過,估計是理工科比較多吧。” 多位文科青年教師表示,對于項目所得分配不均、視老師為“老板”的現象,在理工科中最為嚴重。某位法學院青年教師認為:“(理工科的青年教師)不抱大腿活不了,沒有課題,就沒有資金,實驗設備,就沒有成果。”這一差異大約和現代科學的生產機制有關。歷史、中文等人文科學的知識生產機制大多是個人性的,與同行合作的機會不多,因此也就不存在誰剝削誰的問題。“歷史學界的年輕人都是自己申請課題、自己出成果,沒有給誰打過工。就算加入導師的課題組,也獲利不少,沒見過這么委屈的。”某位歷史系青年教師如是說。
而社會科學的知識生產機制介于人文和理工科之間,許多大型社會調查項目,也需要大量人手進行數據采集和整理工作。一位法學院青年教師說:“在社會科學研究里,過去大家都采取作坊制,追求個體化成就,后來學術分工太細了,大家就傾向于團隊研究,在團隊里一定會有較有聲望的人擔任領袖。”因此他們對這一問題的感受就更深些。
某政治學系青年教師認為:“項目制本質上是個分贓體制,是少數學術寡頭與國家的合謀。就像黨派分贓體系是黨魁得好處一樣,高校項目制中也是學術寡頭好處拿的最多。雖然學術行業的專業獨立性使得它必須采用學徒制,青年人打工跟著長者做無可厚非,但是中國當下那些成名的學者,沒有形成獨立的共同體維護此行當內部的規矩和晉升原則,而是和國家合謀壟斷海量資源,這就有問題了。”
更多的青年學者認為,這一制度下能否為自己打開職業進步的空間,關鍵在于“跟對人”,某位清華大學的青年教師說:“項目制類似于封建領主制,青年教師是否是受害者,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老板”是否公正。其實,以我自己的經歷,一方面,還是有項目給青年學者,一方面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尚未證明自己,參與一些別人的課題可能也有必要,但需要注意的是,得看準人,有的“老板”一不給錢,二不給正常的署名權,把年輕人當包身工來用,這種老板還是離遠點好。
不是說參與大課題就一定人身依附了,小作坊單干就真的自由,反例也比比皆是,人首先選擇自己真愛的問題,恰好遇到絕佳的群體,方法論上也認同,就欣然入伙了。同樣,那些想著吃獨食,卻研究不出眉目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啊,一個人畢竟精力有限,干一輩子就那么點成績,《中國科技史》這種研究肯定不是李約瑟一個人就能干的。
有的年輕學者真是學術打工仔,純把項目當生意,誰有錢就貼上去,不管自己喜歡不喜歡,今天做反恐怖主義,明天就做食品安全,這真不是他們在身份上附庸于人,而是一開始就打定了抱大腿的主意。一個初衷就要從事獨立研究的人,不會這么干的,他會很精心地選擇自己參與的項目,包括主持者和團隊,就跟姑娘找對象似的。”
也有人認為,現在的學術生產制度就像企業制度一樣,變成老板與打工者之間的關系其實并無不妥。某位公共政策研究領域的青年學者認為,長期地看,項目制可能是公平的。“教授的能力是拉來項目,然后分給講師干,講師再找學生干。雖然教授不干活,但人家也有不無或缺的貢獻因素。這就像企業家和打工者的關系,不好說前者就一定是剝削者。另外,打工的人熬上去,就又可以讓下面干活了。”所以對于青年教師來說,反正“拉不到活兒”,從給別人干做起更有盼頭。
而說到此一問題的提升與解決之道,一位同樣來自法學院的青年教師認為,大佬剝削“青椒”這個問題,在當前的學術體制下是無解的。“大佬們就是要找人去干活,不然項目就沒有人做;而青椒們要評職稱,發論文,要學術委員會討論通過。學術委員會就是這些大佬組成的。”
一個制度的優劣,往往要看它是否有配套制度解決其運行過程中出現的問題。這名法學院的青年教師就認為,“在國外,這個問題也不是很好解決,他們的青年教師也是要圍著大佬轉的,好在國外科研人員流動性比較強,所以只要科研過硬,總是能謀個好的差事。所以如果要讓我在這個問題上發表看法的話,我覺得關鍵是建立一個全國性的科研人才流動體制,如果科研人員想跳槽,原單位不準卡住不放。這樣,大佬們就不敢太剝削你,因為你科研只要足夠好,培養了多年人走了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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