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11月30日，19歲的曾鵬宇在微博上“直播自殺”。

        中國青年報今天（12月10日）以《別讓更多的人倒在冰冷的網(wǎng)絡中》為題刊文寫道，參與救治的醫(yī)生判斷，屋子里漸漸彌漫的一氧化碳排擠掉他賴以生存的氧氣。更多的人推測，微博上的評論和轉(zhuǎn)發(fā)，早已壓得他喘不過氣?！皫缀趺棵攵紩袔讉€人留下評論，看熱鬧、或是刺激他。”

        我們甚至無法排除，這些冷漠本身就推了小曾最后一把。11時20分，當小曾在微博上留言“老子不死了行不行”時，40分鐘內(nèi)，數(shù)百條留言涌進了這條微博下方的評論：“不行”，“你賠我流量”，“你必須死”。當小曾在微博上呼救“沒有多少空氣”，并配上炭火燃燒的圖片時，某知名網(wǎng)絡博主以極其嘲諷的語氣轉(zhuǎn)發(fā):“老板，加20串肉筋，10串板筋，再烤兩個大腰子”。

        面對他人受難時所存在的看客心態(tài)，本就是潛伏在人性幽暗處的一頭野獸。在新媒體環(huán)境的刺激下，隱藏在人們內(nèi)心的這頭魔獸，會因不受時空和身份的限制而變得更加嗜血。

        當我們面對一個即將消逝的生命，表現(xiàn)出關懷和憐憫，而不是惡語相向，是作為文明社會一份子的基本要求。微博直播自殺的行為的確需要被糾正，但它不該以調(diào)侃生命作為手段?；蛟S只有在更為宏大的現(xiàn)實世界里提倡愛心，以及注重背后更根本的人文精神的培育，才能讓網(wǎng)絡不再變成冰冷之地。

        全文如下：

        當人們闖進曾鵬宇的房間，一切都顯得十分安靜。他身穿藍色上衣，仰臥于沙發(fā)里，像睡著了一樣，身邊是燃燒了一半的炭火和一板空了的安眠藥。

        11月30日，這個19歲的男孩在微博上“直播自殺”。一盆點燃的鋼炭的照片被他發(fā)布到微博上，并留下一句“對不起大家，我真的要死了”。

        后來，參與救治的醫(yī)生判斷，屋子里漸漸彌漫的一氧化碳排擠掉他賴以生存的氧氣。更多的人推測，微博上的評論和轉(zhuǎn)發(fā)，早已壓得他喘不過氣。

        如今，他所有與自殺有關的微博都已經(jīng)刪除。沒有人可以說得清楚這個在朋友眼中“活躍、樂觀、且樂于助人”的年輕人是怎樣一步步走向死亡。唯一可追溯的痕跡是，11月29日，他開始在微博上寫，“心都死了還留著身體有什么用？”

        不知這是最后的告別，還是溺水者掙扎著尋找救命稻草的手。不管怎樣，當自殺的念頭萌發(fā)，喜歡動漫的曾鵬宇把網(wǎng)絡作為傾訴的渠道?？伤M入的，顯然是一個比自己的心還冰冷的世界。

        截至當天下午6點，小曾的微博被網(wǎng)友評論兩萬多條。但人群的聚集并沒有帶來溫暖，反而把冰冷彰顯得更加強烈?！皫缀趺棵攵紩袔讉€人留下評論，看熱鬧、或是刺激他?！痹诂F(xiàn)實中和小曾相識的網(wǎng)友回憶。

        我們甚至無法排除，這些冷漠本身就推了小曾最后一把。11時20分，當小曾在微博上留言“老子不死了行不行”時，40分鐘內(nèi)，數(shù)百條留言涌進了這條微博下方的評論：“不行”，“你賠我流量”，“你必須死”。

        圍在小曾旁的人們，展示了一種熱鬧的冷漠。事實上，在來去匆匆的現(xiàn)代社會，要求陌生人對陌生人施展慈悲，似乎本就是一件無比困難的事情。2011年，冰點周刊曾報道過一個跳樓的上海女孩，在決定她生死的5層樓窗臺外，有人抱著肩膀、面帶笑容地圍觀，有人大喊“你爽氣點，要跳趕快跳”，甚至有人為“跳或不跳”立下賭約。最后，就在抱著肩膀圍觀和起哄的人們來不及注意的一個瞬間，女孩從5樓墜落。

        面對他人受難時所存在的看客心態(tài)，本就是潛伏在人性幽暗處的一頭野獸。在新媒體環(huán)境的刺激下，隱藏在人們內(nèi)心的這頭魔獸，會因不受時空和身份的限制而變得更加嗜血。有人統(tǒng)計，在微博興起的前三年，“曬自殺”事件達到21起。但悲劇反復地發(fā)生，并沒有讓人們就此懂得保存可貴的溫情。當小曾在微博上呼救“沒有多少空氣”，并配上炭火燃燒的圖片時，某知名網(wǎng)絡博主以極其嘲諷的語氣轉(zhuǎn)發(fā):“老板，加20串肉筋，10串板筋，再烤兩個大腰子”。與小曾相識的網(wǎng)友說，“當我與那么多人爭辯時，甚至會有恐懼?！?/p>

        痛苦和無助被忽視，不僅慈悲，就連最基本的憐憫也如同這個年輕人體內(nèi)的氧氣，在眾聲喧囂的網(wǎng)絡世界被消耗殆盡。面對這樣的結局，我們還能評論什么？又能希望什么？

        美國學者蘇珊·桑塔格曾在《旁觀他人之痛苦》一書中分析過這種心理。人們對于觀賞禍事的愛戀，與憐憫惻隱之心一樣，都是與生俱來的人性組成部分。但是不同于可怖的對暴戾的眷戀，“同情是一種不穩(wěn)定的感情。它需要被轉(zhuǎn)化為行動，否則就會枯竭”。

        我們的確看到，在跳樓的上海女孩兒面前，還有一位93歲的老人曾揮動雙臂發(fā)出嘶啞的聲音“不要跳，不要跳”；當小曾在微博上直播自殺時，也曾有相識的網(wǎng)友試圖勸慰。但這些努力被更大范圍的冷漠無情吞噬。直到當小曾的死亡已成事實，許多人才開始悔過反思。一名網(wǎng)友留言，“我知道不可能有原諒了，罵完平靜后心里很難過，我把罵他的評論一條條刪了”，更多的人則留下一支蠟燭，寫道“對不起”。

        當我們面對一個即將消逝的生命，表現(xiàn)出關懷和憐憫，而不是惡語相向，是作為文明社會一份子的基本要求。微博直播自殺的行為的確需要被糾正，但它不該以調(diào)侃生命作為手段?；蛟S只有在更為宏大的現(xiàn)實世界里提倡愛心，以及注重背后更根本的人文精神的培育，才能讓網(wǎng)絡不再變成冰冷之地。

        當小曾的死訊從現(xiàn)實世界傳來，人們才開始試圖拼湊出這個四川男孩的樣子。比如，他剛剛找到新工作，才上了一天班，“雖然沒怎么說話，但能看出來想好好表現(xiàn)”；比如，他在那天晚飯時告訴外公外婆，新工作“工資不錯，要好好做幾年”；他還在電話里和媽媽規(guī)劃，“積累點經(jīng)驗就去成都找同學一起做”。

        然而，第二天，這個看起來一切都還充滿希望的男孩，就倒在一片冰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