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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路邊椅子在,小南門的氣質是拆不掉的
原創 姜天涯 上海市民生活指南 收錄于話題#蕩馬路25個

本文作者/ 姜天涯 韓小妮
穿梭在小南門的一條條小巷里,有一種視覺感受撲面而來:這里的椅子真多啊!
它們有些是空椅子;有些坐著守候拆遷區域的保安;更多的三三兩兩坐著居民,形成了小小的社交空間。
不過可以預見,隨著城市更新,在不久的將來,小南門的椅子將越來越少。
趁早跟我們去看看,小南門的椅子背后藏著什么秘密吧。
從小南門地鐵站鉆出來,眼前是寬闊的馬路,稍遠處是被圍起來、即將推倒的老房子,再遠處是高聳的新建現代化樓宇。
舊與新的此消彼長、鮮明對比,是這兩年小南門給人最直觀的印象。
在這里,我們忍不住搜集了一大波椅子的照片。
居民們對此倒是司空見慣,不止一個人對我們說:老城廂嘛,就是“矮凳”(椅子)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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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迷”于上海街頭椅子的我們,曾經寫過襄陽南路上的椅子()。
不同的是,那里的椅子大都是沿街小商鋪擺出來的,而小南門的椅子則更加具有開放性、流動性。
它們大多數是已經搬遷的居民遺留下來的,誰都可以坐,也可以被隨意搬動。
這讓我們想到了在北京的人類學研究員楊雁清曾經做過的“胡同里的沙發人類學”小調查。
她這樣寫道:“它們(胡同里的沙發)不僅風格各異,展現不同時代的美學,它們也參與塑造了胡同的公共空間?!?/p>
這些似乎也可以用來形容小南門的椅子。大概只有在胡同、弄堂這樣的傳統社區,才會有如此野生、自發的社交空間。
以下是三個椅子的故事。我們想記錄下的,是老城廂即將消失的人際關系。
01

走在小南門
有不少老房子像這樣
人去屋空
白天,廖建國(化名)總是坐在小南門地鐵站附近的一個三岔路口。
他身后是一幢沒人住的舊屋,大門被磚塊封起來,窗戶也釘上了木板。
真奇怪,房子就跟人一樣,一旦被掩住了口鼻,馬上就失去了生氣。
老廖是賣舊貨的,他的藤椅邊總是堆著一些老物件。

白天,廖建國(化名)
總是坐在這把藤椅上
身邊是一些舊物
還有幾把椅子?!埃ㄒ巫樱┒冀o人家坐?!崩狭谓榻B說,“人家跑得吃力了,來坐一歇?!?/p>
這個路口就像是老廖的露天會客廳。——這么說沒毛病,因為他身后這棟失去了精氣神的老屋,正是他的舊宅。
“三層樓,100平方,大伐?‘別墅’喔!”老廖開玩笑說?!白×肆嗄辏茵B(生)在此地呃。”
他三十多年的舊物回收生涯就在這里起步。“老早這一路擺的都是我的物事(東西)?!崩狭伪攘俗阌幸欢椎拈L度。
“我收的物事多唻,老的瓷器、扇子、書畫、紅木家生(家具)……都有?!?/p>
這一帶老房子多,老廖說收到過不少好東西。
“100多萬的黃花梨臺子,清朝的,兩只老虎腳,漂亮!”
“王一亭(民國時期上海著名書畫家,舊居梓園就在小南門一帶)倷曉得伐?”他問,“伊寫的字我也收到過,人家不懂,我曉得的。”

廖建國會在旁邊
放幾把椅子
供大家坐坐、聊聊天
老廖是去年搬遷的,但還是每天回到老屋門口擺攤。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我蠻開心的?!崩狭蔚脑捖牪怀稣婕伲拔掖说厝硕颊J得的,不管男女老少都搭得攏?!?/p>
這天他身旁只擺了幾樣零星的物件。
“喏,湯‘捂’子(湯婆子)、老‘素’(老鎖)?!彼脺照f,顯得很佛系,并不竭力推銷。
“他好東西都賣掉了。上午那么大一串銅錢——誰家這么有錢喔?!”
跑過來一個戴橙色安全帽、穿工作服的小胖子,看樣子是附近工地的工人,和老廖很熟的樣子。
老廖的物件不愁銷路,他看上去坐在這里孤零零的,轉眼間身邊就圍了一圈人。

就像老廖自己說的
他在這里人頭熟
不時有人過來看看
有認真詢價的,也有路過看熱鬧的。
“兩只湯‘捂’子1塊(行話,指100元)。我不賺儂鈔票,這點銅儂去稱稱看,隨隨便便60塊。”
“這個賣給我了,我看這顏色好看?!毙∨肿涌戳艘粫海统鲆粡埌僭筲n,挑了一個。
老廖找給他60元,主動便宜了10元?!叭思掖蚬さ?。賺人家鈔票做啥?良心要好?!彼袷菍ξ覀兘忉屨f。
剩下一只湯婆子被一個短發阿姨買走了。“這是阿拉老鄰居?!崩狭握f。

小胖子和短發阿姨
一人買走了
一個湯婆子
我們問阿姨是否住在附近,被白了一眼:“不是都滾蛋了嘛?!”
阿姨把湯婆子先存在老廖這兒,打招呼說:“我帶小赤佬看醫生去?!?/p>
過了會兒,她領了個五六歲的小女孩過來,讓她叫“爺爺”。
老廖刮了下小姑娘的鼻頭,聽到女孩不停地咳嗽,說:“生梨給伊吃吃嘛?”
阿姨搖搖頭:“沒用呃,季節性咳嗽?!闭f著,牽著孫女的手準備走了。
老廖又追上去,像是透露宮廷秘方一樣關照她:“我教儂,白蘿卜燒湯吃,(其他)一樣不要擺,不要忘記脫哦!”

傍晚老廖“下班”
幾張椅子
被疊在了一起
02

幾把椅子擺得錯落
細看之下
畫面里有許多細節
南倉街靠近西鉤玉弄,上街沿上幾把椅子放得錯落有致,每次路過都忍不住要看兩眼。
椅子中間的木質邊幾,有時擺一個小小的兵馬俑。
有時是一堆稀奇小物件:古早的mini播放器、皮克斯萬花筒、Gucci錢包,和一小本被人遺棄的拍立得相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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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路過這里
桌上總有些
有趣的小玩意
椅子背后的窗沿上,有一排高腳酒杯,過去布店用的籌子,招財的小泥人……
整個空間頗有vintage市集的意味,有一種不用力的美感。
它們的布置者其實并沒有這些概念。王阿姨(化名)是這里的環衛工人,附近陸續動遷,居民不要的椅子、物件,她就收過來。
“別人不要,我拿來‘玩玩’。路過有人要,就送人?!彼f。

窗臺上
也隨意擺放著小玩意
阿姨說喜歡就拿走
邊幾上的幾個玻璃茶缸透露,這個好看的露天空間是提供給大家的。
這不,王阿姨還在不遠處的椅子上放了一個電熱水瓶,可以免費取用。
李文龍(化名)是附近居民,他和阿姨一起沐浴在4月的午后陽光下。
“沒事體做。退休工人蹲(待)在此地瞎聊,吹吹牛皮?!?/p>
午后時分
這里是附近居民的
社交空間
他在這一帶住了幾十年。他回憶說,從前南倉街是彈格路。
“小辰光穿雙拖鞋,啯篤啯篤走回來,腳底板都墨黜黑。走起來蠻有味道呃。”
而附近曾經密布著弄堂,曲徑深幽。外人進去,就出不來了。
“人家搶戒指、搶項鏈的逃進去,里向十幾只弄堂彎頭,警察進去也尋不著。”
就連李文龍自己,偶爾也會在弄堂里迷路。
好在小南門有一座一百多年的警鐘樓,曾用來瞭望,遇到火警時鳴鐘報警。
現在鐘樓已經湮沒在附近建起的高樓中,但它曾是老城廂的制高點,對附近居民來說,還有辨別方向的作用。

中華路581號內的
小南門警鐘樓
曾經是老城廂的制高點
“阿拉小辰光迷路了,不認得了,都看伊的?!崩钗凝堈f。
在他印象里,小南門的巨變發生在過去十幾年,尤其是近兩年開始大規模拆遷之后。
曾經他最喜歡吃的,是“整個小南門最有名”的老字號一家春。
上世紀80年代,一家春的一道清燉蹄膀,要賣1元多。不放醬油,燉到酥,“(酥到)筷子也揀不上來了”。
“(蹄膀)有一只盆噶大。哎喲,格肉儂吃了,格輩子不會忘脫?!?/p>
不過,一家春在2005年翻牌成了德興館。而如今,這家位于中華路、董家渡路的德興館也結束了營業。

德興館
如今成了
拆遷辦公室
只有隔壁的草堂雞還開著,店招上像是跟自己開了個玩笑般地寫著:1997-2020。

草堂雞的招牌上
寫著“1997-2000”
許多吃貨特意打電話來詢問
原來,是去年重做招牌時擺了個烏龍。
不過,一語成讖,草堂雞據說最多再開三個月,之后也暫時不打算開了。
下午3點多,李文龍掰開了一只柚子,給每個人發了一片。
“你們現在就是重新回到那個有人煙的地方了?!彼叧澡肿?,邊做出了總結式的發言。
03

傍晚時分
弄堂里的居民們
一起吃起了西瓜
和南倉街一樣,和順街53弄也有下午茶。鄰居切開一只西瓜,然后附近居民人手一片。
這是條很老的弄堂,有著三個年代的建筑:一百多年歷史的老屋、八十多年歷史的石庫門,還有六十多年歷史的私房。
聽居民說,這里已屬于小東門。
年齡不同的老建筑們毗鄰著,中間圍合成一個半開放的空間。

走進這條小弄堂
里面別有洞天
空間內擺著幾把風格各異的椅子。有藤椅、鐵管椅、仿紅木雕花椅,還有塑料椅。
鐵管椅上坐著位穿小紅鞋的老太太,雙手叉著面朝弄堂口坐著,氣場十足,正在惦記著會不會落雨。
67歲的劉偉康(化名)給我們介紹:“伊18歲搬過來的,現在虛歲96,屬老虎的。蹲在此地七十八年了?!?/p>
“伊拐杖也不要撐,攙也不要人家攙。儂看伊走路,儂還沒伊神氣唻。”

阿婆精神矍鑠
完全看不出
已經96歲高齡了
雖然老太太生活可以自理,還能出門旅行,但鄰居還是會主動幫她晾衣服、收衣服。
“伊屋里向有女兒、孫女照顧,(但是)我門口頭鄰居好照顧么,我也幫伊一記。”60多歲的徐萍(化名)坐在一張可以旋轉的藤椅上說道。
這把藤椅和弄堂里的其它椅子,都是搬走的鄰居送的。放在弄堂里,誰都可以坐。
只不過有些隱藏得很深。
方衛國(化名)熟門熟路地掀起了一塊防塵塑料布,露出一把白色塑料椅。掩映在白布下的他,頗有一種花果山水簾洞猴王的陣勢。

小小的弄堂里
擺著各式各樣
的椅子
方衛國說,拆遷走的人一般“屋里向物事都不要了,就帶點衣裳走”。
倒也不是不念舊,而是老房子的家具很難搬?!跋裎椅堇锵蚣揖撸瑑z搬也搬不下來。進去都拼裝起來的,弄下來要敲脫。”
在一陣西瓜清香里,我們感受到了老城廂弄堂內的人情味。好似一家人一般,每個人都知道對方家里的情況,相互之間也會幫襯,樂得分享。
但在劉偉康眼里,“現在已經冷清了”。
“老早天一熱,格弄堂里矮凳、躺椅(擺出來)乘風涼,還搶地方唻。”

走出弄堂
對面也有一組椅子
兩邊經常串門
劉偉康4歲時搬進了這個弄堂,住了64年。對幾乎住了一輩子的房子,劉偉康又愛又怨。
愛的是這里的鄰里關系?!安幌裥鹿坷?,門一關,大家不認得?!?/p>
怨的是,每家室內空間都太小,隔音也差。
“交交關人家(許多)),早上夜到(晚上)還拎馬桶、倒痰盂?!?/p>
年輕一代已經搬出了這樣的老房子,劉偉康的女兒也是,工作之后就租住在外面。
“伊拉一代人,和阿拉一代人生活方式不一樣。儂不理解,也要理解。”
這條街上,雙號的居民已經搬走了,單號暫時沒有拆遷信息。

中華路上的搬場車
遠處是在建高樓
“等新房子造出來么,就不一樣了。儂看董家渡一塊,已經有點腔調了?!眲タ嫡f。
“蹲進去的,都是有鈔票人。阿拉跟伊拉不好比了,兩個世界了。倷動遷戶,哪里一家人家買得過去啊?!?/p>
他有些無奈,又自我寬慰說:“總歸要適應生活呀。”
“儂(要)跟上時代的節奏啦。跟不上么,(也要)慢慢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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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再以一組小南門的空椅子結束今天的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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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ND -
寫稿子:姜天涯 韓小妮/
拍照片:姜天涯 韓小妮/
編稿子:韓小妮/ 寫毛筆:劉 嫻/
做圖片:二 黑/
拿摩溫:陳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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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只要路邊椅子在,小南門的氣質是拆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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