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古道爾 菲利普·伯曼

【編者按】

看關(guān)于簡·古道爾的紀(jì)錄片，很難不被她說話時的語氣和神態(tài)吸引。她總是聲音輕柔，但語氣堅定，自由自在，又時而充滿智慧。這位英國著名生物學(xué)家和動物行為學(xué)家曾說，“我們每個人身上都存在著行善的力量，也存在著作惡的力量......有些人在通過生命之河的時候，會激起巨大的浪花，產(chǎn)生的余波極其深遠(yuǎn)。有些人似乎默默地沉了下去。但事實上肯定不是如此，因為他們的運動是在水下進行的，他們所造成的變化是看不見的?！焙芏嗳撕闷?，看這個看似柔弱的身軀，為何藏著巨大的精神力量？

或許可以從她的自述中找到答案?！饵c燃希望——古道爾的精神之旅》一書是簡·古道爾的回憶錄。在這部鮮活生動、發(fā)人深省的著作中，她詳細(xì)回顧了自己不平凡的人生經(jīng)歷乃至個人精神上的漫漫旅途。

她對人生的體驗非常深刻，并不亞于她在坦桑尼亞貢貝動物保護區(qū)對黑猩猩的觀察。

古道爾非常珍惜自己的童年經(jīng)歷，并在書中追問：如果我生長在一個管束嚴(yán)格得幾乎不近情理、從而扼殺孩子進取心的家庭，那我將會是個什么樣子呢？假如我生長在一個沒有規(guī)矩、沒有管束的家庭，處于過分放縱的氣氛之中，那又將如何？

澎湃新聞-私家地理經(jīng)出版社授權(quán)摘錄一段她關(guān)于幼年生活的回憶，在“教育內(nèi)卷”和“空心人”的討論之外，似乎能得到一些不同啟發(fā)。

簡·古道爾在貢貝森林中 本文圖片均為 上海譯文 提供

毫無疑問，我所受到的教育、我所出生的家庭、我孩提時期所接觸的周圍世界，造就了我現(xiàn)在這樣一個人。我和妹妹朱迪（比我小4歲）都是在滲透著基督教倫理的環(huán)境中長大的。我們家里的人從來沒有向我們灌輸過宗教，也從來沒有強迫我們?nèi)ソ烫?，我們也從來不在餐前祈禱(在學(xué)校的時候例外)。不過，家里人希望我們晚上跪在床前的地板上做禱告。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受到了價值觀的教育，懂得諸如勇敢、誠實、仁愛、忍耐的重要性。

跟伴隨著電視和電腦游戲時代之前的大多數(shù)孩子一樣，我很喜歡戶外活動，喜歡在花園里一些隱秘的地方玩，學(xué)習(xí)有關(guān)大自然的知識。我對生物的喜愛受到大人的鼓勵。我很小的時候，就產(chǎn)生了那種奇妙、敬畏的感覺，并逐漸達(dá)到精神上的悟性。

我們的家境并不富裕，而且金錢也并不那么重要。我們買不起汽車，甚至自行車也買不起，更沒有錢到國外去豪華度假——但我們吃得飽，穿得暖，家里充滿了愛，充滿了笑聲和歡樂。我的童年生活的確非常美好：因為每一個便士都是算著花的，像買一塊冰淇淋、坐一次火車、看一場電影這樣的額外消費都是一次享受，都使我激動不已，久久不能忘懷。

我想，要是每個人都能有這樣的童年，都能有這樣一個家，那該多好！整個世界將會迥然不同！

在回顧這65年的人生時，我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那樣的明明白白。我母親萬妮不僅不干涉我對大自然和動物的喜愛，而且還鼓勵我。更重要的是，她還教導(dǎo)我要相信自己。現(xiàn)在看來，這就很自然地導(dǎo)致我1957年神話般地應(yīng)邀前往非洲，在那里遇到路易斯·利基博士，并經(jīng)他指點踏上去貢貝研究大猩猩的旅程。我確實非常幸運——盡管我母親總是說，幸運只是部分原因。她像她的母親一樣，歷來相信成功來自決心和奮斗，“受制于人的問題……根源不在我們的星象上，而在我們自身”。我當(dāng)然相信這一點。盡管我一生勤奮工作——因為，只要有可能，誰愿意“受制于人”呢？——但我必須承認(rèn)，“星象”似乎也起了作用。畢竟，(就我所知)我并沒有為誕生在我們這樣一個美好的家庭作出過任何努力。

18個月的古道爾和玩偶“朱比利”

古道爾和黑猩猩戴維在一起

再就是，我剛滿1周歲的時候，父親（莫蒂默·“莫特”·古道爾）買給我的禮物朱比利。朱比利是一個很大的絨布大猩猩玩具娃娃，是為了慶祝在倫敦動物園誕生的第一個大猩猩朱比利而設(shè)計的。我母親的朋友們見到這個玩具都很擔(dān)心，怕我被嚇著，會做惡夢?？墒侵毂壤⒓闯闪宋易钫鋹鄣耐婢?，我孩提時期的所有歷險都有它的伴隨。直到如今，老朱比利依然和我在一起。由于我的愛撫，它身上的絨毛已經(jīng)所剩無幾。它的大部分時間是在英格蘭，在我小時候的臥室里度過的。

對各種各樣的動物，我都非常喜歡?？墒俏页錾趥惗氐闹行膮^(qū)，能見到的動物只有小狗、小貓、麻雀和鴿子，再有就是一些昆蟲——在我們住處有小貓戲耍的小花園里。后來我們搬到市郊的一幢房子，當(dāng)工程師的父親每天來回乘車上下班。即使如此，我接觸到的大自然不過是人行道、房子和精細(xì)管理的花園而已。

童年時代的古道爾

我母親今年已經(jīng)94歲高齡。她總是喜歡講述我小時候如何迷戀動物、關(guān)心動物的故事。她最喜歡提的一件事就是：我1歲半的時候，從我們家的花園里撿了一把蚯蚓，把它們帶到床上跟我一起睡覺。

“簡，”她看著那些蠕動的蚯蚓說，“如果你把它們放在這里，它們就會死掉的。它們離不開泥土。”

于是，我趕緊把蚯蚓弄到一起，邁開踉蹌不穩(wěn)的步子把它們放回花園里。

此后不久，我們就到一個朋友家去呆了一段時間。這家人住在康沃爾郡，他家的房子離亂石嶙峋的荒涼海灘不遠(yuǎn)。我們到海灘上去玩的時候，我被潮水在沙灘上留下的小水汪和那里面的大量小生命迷住了。誰也沒有注意到，我放進小籃子里帶回去的海貝全都是活的。媽媽走到我的臥室，發(fā)現(xiàn)鮮黃色的海蝸牛爬得地板上、墻上、大衣柜后面到處都是。她解釋說，這些蝸牛離開大海是會死的。聽她這么一說，我變得歇斯底里起來。當(dāng)時全家人都立即放下手中的事情，一起幫我找蝸牛，為的是趕快把它們送回大海。

古道爾童年的家，伯恩茅斯白樺山莊。

還有一件事她也說過許多許多次，因為它表明才4歲的我就已具有一個真正博物學(xué)家的氣質(zhì)。

萬妮帶我去我奶奶納特家的農(nóng)場住了些日子。我有一項任務(wù)，就是去收母雞下的蛋。漸漸地，我變得越來越好奇：母雞身上什么地方有這么大的洞能把雞蛋生下來？看來誰也沒有把這個說清楚，我當(dāng)時肯定是想自己去找答案，于是跟在一只母雞后面朝小木頭雞舍里鉆——當(dāng)然，我這一鉆，把它嚇得咯咯直叫，趕緊躲開了。當(dāng)時我的小腦瓜肯定是這樣想的：我必須比它先到。于是我就鉆進另一只雞舍里等著，希望有一只雞進去下蛋。我呆在里面，不聲不響地躲在角上的稻草里等著。終于有一只母雞進來了。它在我前面的稻草上扒了扒，然后就臥在這個臨時營造起來的窩里。我當(dāng)時肯定一動也沒有動，否則它是會被驚動的。接著我看見那母雞半蹲半立，從它兩腿之間的羽毛里慢慢出現(xiàn)一個圓圓的白色物體。突然啪噠一聲，雞蛋掉在稻草上。那雞得意地發(fā)出咯咯聲，抖抖羽毛，用喙把蛋扒了扒，隨即離開了。整個過程我記得如此清楚，這也是不可思議的。

簡·古道爾童年時期的全家福

我激動不已，隨后便鉆出雞舍，跑回家里。天已快黑了——我在那個令人憋氣的小雞舍里呆了將近4個鐘頭，而且根本沒想到家里人誰也不知道我在哪里，也不知道大家都在找我。他們甚至向警方報告說我失蹤了。盡管我母親非常焦急，仍然在到處尋找，可是當(dāng)她看見女兒興奮不已地朝大房子跑去的時候，她沒有進行任何責(zé)備。她看見了我閃閃發(fā)亮的眼睛，坐下來聽我講述母雞下蛋的故事，講述我看見雞蛋終于掉在地上后的奇妙感受。

當(dāng)然，我很幸運，能有一位通情達(dá)理的母親，因為她培養(yǎng)和鼓勵我對生物的熱愛和對知識的渴求。更為重要的是她的思想：她的孩子始終應(yīng)該孜孜以求，努力奮斗。

有時候我在想，如果我生長在一個管束嚴(yán)格得幾乎不近情理、從而扼殺孩子進取心的家庭，那我將會是個什么樣子呢？假如我生長在一個沒有規(guī)矩、沒有管束的家庭，處于過分放縱的氣氛之中，那又將如何？母親很清楚管束孩子的重要性，可是對不允許做的事情，她總要解釋為什么。最重要的是，她力求做到公平合理，而且一貫如此。

《點燃希望——古道爾的精神之旅》；[英] 簡·古道爾 菲利普·伯曼 著 祁阿紅 譯 2021年5月 上海譯文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