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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德里達逝世十周年:那一夜之后,他以另外一種方式存在
按:2014年10月8日是德里達(1930年7月15日-2004年10月8日)逝世十周年紀念日,當代重要的女性主義作家和思想家埃萊娜·西克蘇(Hélène Cixous)近日在法國媒體Le Populaire上發表深切的悼念文章。西克蘇是德里達生前的親密朋友。1980年代以來,西克蘇一直在法國國際哲學學院開設專題研討班。德里達2003年出版的著作《起源,譜系,文類和天才:檔案的秘密》即以西克蘇的著作為主題,西克蘇也是德里達在其著作中唯一給予持續關注的女性作家。

2001年9月11日,我給他打電話:快告訴我,你覺得發生了什么?我很驚慌,而他當時在上海,正要去美國,那個他正要去談論的西方國家。當時德里達已經開始思考那難以置信的事情,那還沒有名字并讓我們驚恐的事情。布什總統在空中揮舞的“戰爭”一詞已經過時了!從那一刻起,戰爭和敵對的歷史改變了其形象。20個世紀一越而過。
對我們驚恐的頭腦來說,幸運的是:雅克·德里達在那兒,這位永遠的守夜人。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他在廢墟之上構思新的方法,他提煉出911的概念,并以其嚴肅而無畏的方式點亮應急之燈。這是他普羅米修斯的一面:賦予人性以意義的光芒。他是關注世界局勢的哲學家的典范,他既思考檔案,也關注正在發生之事,他是所有時代的閱讀者,帶著一種睿智而清晰的警覺。
那么,現在,今天,我們該如何稱呼那正在到來的不可能的事物?如何稱呼那事件,那最殘酷的暴行,那對他者的仇恨?什么又是友誼?我們又該如何面對那些大人物政治上或私底下的卑劣勾當?面對謊言,我們該說些什么?對世界的不公,我們又該做些什么?我們那些奇特的、認友為敵的自體免疫性沖動又代表了什么?為什么以捍衛為名,我們會走向自我毀滅?告訴我。如果沒有哲學的戰斗以使微光在碎屑中閃現,我會對一切灰心絕望。而美國,那欺騙與腐敗的殿堂,會是我們的命運嗎?德里達為我們指出逃生的方向:不斷努力減少邪惡,在任何一種情況下,都要訴說他者,并向他者訴說。
民主,那又是何物?那各式各樣貪婪而又不公的平庸與乏味就是民主嗎?我們總說,民主正在到來。那么它是不存在的嗎?當然并不是這樣,它以正在到來的方式存在。這便是承諾的意義,無論我們是否信守。通過記憶和遺產,德里達已成為歐洲的一部分,而作為歐洲的公民,我們因為一個夢想聚集在一起。夢想民主,這已經不錯了。在其各種嘗試和搖擺中,這個夢想讓我們確保(男)人的權力。那么女人呢?德里達說,從一開始,女人和男人就是平等的。
這正是當前民主制度的盲點所在。當前的民主仍是一種頑固而幼稚的男權主義民主。如同三千年前那樣,我們今天仍然生活在兄弟之邦,兄弟之間或者友善或者敵對,但這絕不是姐妹之國。正是因此,德里達首先以陽具中心主義之名對那些支配沖動的聯合體加以清算,而正是這些支配沖動剝奪了所有“他者”的尊嚴。在其童年時代,德里達就曾因維希政府的反猶法規被驅逐出學校,他很清楚被驅逐者的痛苦、羞辱、不公和那無法抹除的烙印。他永遠和那些無捍衛之力的人在一起。孩子、女人、外國人、夢想者、詩人、無意識者、猶太人、動物、移民、流亡者,他和所有這些人一起受苦、共同反抗。
女性的聲音纏繞在他的文本、他的身體之中。當他寫下“我所是的動物”(l’animal que donc je suis)時,我們應該相信:他就是動物,他追隨著動物。摧毀那些阻礙我們生存的壁壘,讓他者存在,開放,和他人一起忍受,這正是德里達以其全部身心、在其全部性情和無意識中傾力所向的事業,因為憑借其哲學,德里達真正體現了la philia,愛。我這么說一點也不夸張,他的愛是徹底的愛,他把愛帶到性別和夢想之中。德里達是一個溫柔的人,他對發生在他者,也就是他自己身上的事非常敏感。他感受著自己的痛苦,他母親的痛苦,別人的痛苦。還記得有一次,我上了年紀的老母親摔了一跤。他喊道:哎唷!就好像兩個人一起跌倒。
塑造人的,正是這種好客(l’hospitalité)。好客是他采用的主題之一。德里達并不愚蠢,他知道這個尊貴的誡令帶給我們的界限。賓主(l’h?te,譯注:法語中既有“主人”又有“客人”的意思)、敵客(l’hostis,譯注:既有“客人”又有“敵人”的意思)不可避免的缺點和偽善:待客三日,不能更多!第四天就以仇敵待之:夠了,外國佬,滾回家去!德里達建議把這稱為好客。可是,我們又該如何命名,在2004年10月8號到9號之間丟失了的那個時刻呢?在那一刻,雅克·德里達開始了“生命之外的生命”。在那一夜之后,德里達以另外一種方式存在。沒有他的幫助,我們將如何重返生活?
你只要在我的位置上讀我的書就好了,他曾向我建議。我抗議(我認為他是不朽的)。不過,這正是我所做的事情。要理解這個世界,我們不能沒有他的幫助。這是不可能的。但人之所以思考,正是從他們不可能做到的事出發。正是借助他(曾)為我們帶來的那些充滿魔力的詞語,我才能夠思考:留下來,守護著,繼續,生存,思考如何思考……在這些詞語中,還有那個他將會使之與法語連結在一起的不可批駁的詞語:他承認,他對法語有一種無法割斷的依戀,他竟然說,“沒有法語我將無處依存。”
德里達正是我們的哲學家中最具詩人氣質的一位。他的全部哲學都是以法語向法語致敬:正是因此,如他所說,斟酌詞句和思考才是友誼關系。在思想和意義之間存在著一種友誼。出于友誼,他將我們帶向友誼。我們也同樣被友誼支撐,支撐著友誼,如同一種賜福。對我們來說幸運的是,就在他去世前,德里達在Fichus這篇演講致辭中向我們詳細講述了他幻想中存在的一本如同電視節目導覽的書,它將包括他夢想撰寫的七部著作的寫作計劃。通過我們的閱讀,這七本書已被寫出。接下來就要是創作第八本了。
附注:友善提醒,不要讓思想著作消失。行動起來:到書店去買書。
(胡新宇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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