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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唱“失敗者之歌”的麥兜,你是向“成功”認輸了嗎?

沒想到,今年的麥兜沒以前那么好笑了。沒有“雞包紙紙包雞”,也沒有了春田花花幼稚園小朋友們的“車車車車車”(《車車車車》),看完全片沒有覺得哪里很好笑,淚濕眼眶倒是會有。然而和之前麥兜系列的傷懷不同,這一次麥兜煽情了,因為麥太死了。
那個活在未來,希望在海邊買一塊墓地從此可以看著大海抖腳的麥太竟然死了。電影放到麥太坐在火箭里上太空,街坊送別場景的時候,有小孩突然在電影院嚎啕大哭,整個放映廳里的人估計心都沉了一下。自我安慰地跟身邊朋友說,小朋友哭的肯定不是麥太的死吧,那么小怎么懂。朋友同意。影片結束,才知道小朋友確實哭的是“媽媽不要上太空”。


麥兜系列電影走過13年的時光,終于跨出從傷懷到煽情的這一步。不僅如此,原來是關于這個豬樣小朋友的失敗者之歌,也在這一部里變成了成功者之歌,因為長大后的麥兜功成名就了。
一部一部看麥兜,看到的仿佛是同一個小朋友和他周圍人的不同人生可能。雖然際遇不同,但是相同的是,他們在長大后都未獲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當春田花花幼稚園的小朋友們長大成為快遞員或者推銷員,在幼稚園遇到經濟困難時無力相助而對校長道歉,老校長對他們說:“你們很乖,是校長沒用”的時候,才終于明白,這就是在這個狹窄的社會里,大部分人終于要面對的事實。
謝立文和麥家碧用一個個不同的麥兜故事告訴人們,即便你努力如麥兜學搶包山般,即便你聰明且精打細算如麥太,人生境況還是可能會一路向下。你能做的,唯有繼續用力地生活下去。

看麥兜電影的時候,估計大部分人都會代入。小孩子只當自己是麥兜,所以當媽媽“上太空”的時候會大哭不止。再成功的大人也會當自己是麥兜和他的朋友們,謀生怎么會沒有無奈,至少沒法再像小時候的麥兜一樣,被媽媽忽悠把纜車站當飛機場,海洋公園當印度洋,扔進水里的凍魚當抓到的魚一樣快樂地在香港去一次馬爾代夫。
然而這一次,大人們恐怕很難代入了。黃磊配音的成人麥兜是真的成功了。他文質彬彬態度沉穩,負責偵破一起富商“被殺”案件。在破案現場他一口氣講出的推理結果讓警察目瞪口呆,然后在等待下午四點答案揭曉的時候,麥兜被現場的粉絲小孩纏著講小時候的故事,于是帶出童年時候和媽媽麥太在香港一個海邊小漁村的成長故事。
校長和Miss Chen變成了漁村電視臺的臺長和工作人員,再加全能主持人麥太,三人撐起一個臺,開著破破爛爛的采訪車為當地的飯店做廣告,教當地居民們五花八門的生活常識,用衣架變幻十八般武藝通下水道當頭頂的雨傘。然而再賣力,還是敵不過隨高架的一劍插入而來的當地居民遷走,新房蓋起,最大的廣告客戶倒閉,以及最后電視臺的關門大吉。
有時候你會想,麥太會生活,教兒子講價,告訴他床太小斜過來睡就會好很多;會瞞著兒子其實并沒有中彩票這件事,跟他一起“裝窮人”住不同風格的旅館當旅行,好讓麥兜開心又自信。這樣能干的麥太,怎么會讓自己的生活一路下陷到困窘的地步?
正是這樣越挫越勇的態度,才是港式生存哲學中尤其迷人的一點。想到徐小鳳的一個小故事,大意是在尖沙咀下車進酒店,酒店門口開車門的人問她認不認識他。她說,臉熟。對方說:“我還在開車門。”徐小鳳答:“這沒什么,我也還在唱歌。”
在這個極度崇尚成功的社會,人心一角仍然有安定滿足和秩序的一面。這一面,是浮華背后港人們的定心丸。
很可惜,這部麥兜電影不賣這粒定心丸了。故事的后來麥兜離開漁村,在大海上漂泊又去念書,竟然把自己變成一個大偵探。而麥太因為太過操勞,在一個雨夜和老臺長及Miss Chen趕路,奮力推陷入泥沼的小破車時候大吼一聲:“怎么可以!”,之后就病死了。


這樣的結局,對麥兜系列來說,簡直連價值觀都不同了。麥太象征的務實勤勞的香港平民一代,隨著舊時生活方式的消失而消失。李云迪配音的那位大表伯,代表的是一種更為浪漫務虛幾近于禪的生活方式:在荒無人煙的地方賣面條,夜晚露營在山里聽大地的聲音,一碗雞蛋方便面是人間至味。但愿萬事都能如這碗面,攪一攪就山水相逢。麥兜再也沒見過這位大表伯,盡管他很可能就是他的父親,卻如同外星來客,讓麥兜簡直懷疑這是不是一場夢。
只有麥兜留了下來,因為他是所有人中唯一被社會認可的成功人士。
當麥兜的爸爸媽媽都無法在這個世界生存,只有麥兜象征的成功,才有可能衣錦還鄉,讓小朋友們癡迷,大人們敬佩。
這簡直比麥太的死更殘酷。曾經失敗也失敗得理直氣壯,生機勃勃的麥兜系列,竟然就這樣把失敗以詩意而決絕的方式抹去。從前,麥兜告訴我們,他們的失敗并不是真的失敗。只不過是時代變了,外面的人太多太聰明又太有錢,麥兜麥太和春田花花的大朋友小朋友們只不過沒那么厲害,所以只能掙扎著討生活。而現在,麥兜宣告了失敗者們的徹底失敗,他們甚至沒法在這個社會生存下去。
想到這里,難免對麥兜失望,以為是不是時代變了,曾經“成功學”之外的那一點點“麥兜式非成功哲學”也要被抹掉。不過再看影片中聽大偵探麥兜講成功故事的小屁孩們個個面目可憎,不是像假娃娃嬌滴滴,就是厚嘴唇一臉蠢相,也就還能自我安慰:也許謝立文和麥家碧并沒有向“成功學”妥協。他們可能只是像麥太,在大時代變化的腳步中努力適應而已。
只不過,就算是順應時代,就算來看麥兜的很多是小朋友,麥兜式的天馬行空也不應該如此草率。蠢蠢的麥兜小朋友為何會在媽媽死后突然腦筋搭上線變聰明,大偵探麥兜又是如何知道“死者”其實只是吃撐了,周圍的警察又為何傻到不知道他們守著的“尸體”其實是個活人?這樣的省儉表達,和當年“從前有一個菠蘿油王子,然后,他變成了一個大叔”式的省儉有天壤之別。從前是不忍,現在,很可能就是偷懶。要知道,小朋友也不是那么好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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