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錢成熙

【編者按】小店是城市的生機，也是最美妙的風景。有別于大型商場和連鎖商鋪，個性小店折射出時代鏡像，為城市日常營造別樣生態，更是我們愛上海的理由。

澎湃新聞-私家地理推出系列探訪“上海小店故事”，走近上海最具個性的一批小店和它們背后的主人。這是一個好吃、好喝、好逛、好玩的城市，小店是它基因里重要的一部分。

你肯定猜不到，在上海南昌路的一間普普通通的居民小區里，藏著目前國內唯一的一家偵探小說書店——孤島書店。你也可能想象不到，在它開幕的第一天，讀者蜂擁而至，竟然將書店買空，以至于它不得不第二天暫停營業，緊急補貨。

開業時排隊的讀者 圖 時晨

書店，很傳統，很神奇

走進孤島書店，我的第一印象是，如今已經很難看到這么“書店”的書店了。我們現在已經很習慣那些新潮的、網紅的書店：講究的、極具風格化的裝修是必不可少的；咖啡機和咖啡座都在顯眼的為止；同樣吸引眼球的的還有各類漂亮可愛的文創。

但在孤島，書店是它最本來的樣子。除了幾張活動海報，書店幾乎毫無裝飾，一眼便可以看透，頂天立地的書架緊挨擺放，當中一張長桌，幾張椅子，是為書店的讀書活動而設，如此而已。

書店十分簡單 錢成熙 圖

但還是有些小心思。書店靠近入口的左側墻是一面照片墻，懸掛著偵探文學史上最重要的泰斗級人物的照片：愛倫·坡居于正中，旁邊是柯南·道爾、阿加莎·克里斯蒂、奎因兄弟…… 而中國民國時期的“偵探小說之父”程小青的照片，也在其中。

你也不能忽略書店右側的地面，那里有偵探影視劇里最常見的畫面——一具尸體輪廓線，讓人忍俊不禁。書店主人時晨告訴我，這是書店開業第一天，他的朋友躺在地上，他自己用白膠帶粘出來的。

“尸體輪廓線”錢成熙 圖

時晨，是書店老板，也是一位頗有建樹的“80后”偵探小說作家。從初中起，他成了偵探小說愛好者，從福爾摩斯到克里斯蒂再到日本的新本格，如饑似渴地閱讀了幾年，他覺得自己“好作品讀得差不多了”，創作的欲望油然而生，“有時候看書的時候會想，如果是我的話，不會這么處理，或者受到啟發，有了自己的解答。”

時晨，孤島書店的主人，也是一位著名偵探小說作家 李思潔 圖

身為偵探小說愛好者和創作者，時晨注意到西方國家早就有了偵探小說書店，幾年前，臺北市的一位媒體人開了中國第一家偵探小說書店，叫偵探書屋，讓時晨心向往之，一直想去看看。然而，書店在它開張的第四年，也就是2018年，倒閉了。這讓時晨遺憾不已。

2020年的疫情期間，時晨辭去了在廣告公司的工作，賦閑在家，再次想到了書店這件事。他突然覺得，如果條件成熟，自己也能開一家偵探書店，不必假手于人。“這是一個沖動的決定。”他笑著對我說。然而他聽從了自己的這種沖動，選址開店一氣呵成。4月，這家小書店開張了。原來的店面是家花店，匆忙之中，他連門口的遮陽篷和屋里的燈都沒有換掉。

他坦言，開這家書店的初衷，只是想給圈內的朋友和讀者一個空間。因為偵探小說作為類型小說，由于不夠“文學”，不被大多數書店重視，舉辦讀書會等活動，輪不到偵探小說的作者和讀者。他希望自己的書店，可以將類型小說愛好者聚集起來。

一座福爾摩斯小銅像，是時晨的新收藏 時晨 圖

書店最重要的是選書。時晨沒有將這里當作自己的“一言堂”，而是想要全面地搜集、展現偵探小說的全貌。“經典作家和當代作家的選擇大概一半一半吧。像克里斯蒂雖然很有名，但其實她有很多作品大家都沒看過。她一生中創作了88本小說，普通讀者知道的可能就那些被影視化過的，大概十本左右。”

新的作品他也推薦，“比如日本現在進入了多元化時代，我們還沒有見過的作品，我也會拿出來。國內的偵探小說家我大部分都認識，我覺得他們寫得也不比日本人差。我想讓讀者可以借此了解這個群體，了解到我國的偵探小說寫作水平。”

一些當代中國偵探小說 錢成熙 圖

“我本人很喜歡本格，對社會派推理雖然也喜歡但不是最喜歡的，但我也會去搜羅它。”此外，硬漢派、日常推理，乃至幽默推理、旅行推理這些小的門類，他都會放到店中。

“我希望每個人能在這里找到自己喜歡的。”他說，“當然啦，店主推薦里，都是符合我自己口味的。”

回憶起開幕那天的熱鬧，時晨還覺得意外。讀者等候的隊伍排了十幾米，而且當天像克里斯蒂這樣的經典暢銷作家的書并不好賣，賣空的反而是一些日本當代作家，和中國作家的作品。時晨分析說，這說明第一批客人還是比較專業的讀者。

不過，書店的訪客并不僅限于這些專業讀者，他們中也有對偵探小說好奇的普通市民，從七十多歲的老人，到五六歲的孩童。時晨告訴我，即便是普通讀者，或者是僅僅是路過，想來看看，他這里也是一個很好的偵探小說入門地點。書架上的書被他按照歐美古典、日系本格、社會派、冷硬派、中國推理……分門別類，讀者很容易學習到偵探小說的類別。有什么不明白的，時晨也很樂意為他們解答問題。

一些小眾分類 時晨 圖

“非常多讀者來問我，什么是本格推理。我就會用大家都看過的《名偵探柯南》舉例——柯南前半段的故事風格以本格推理為主，后半段更像是間諜小說或探險小說。那他們一下就明白了。”

不做“網紅書店”，在這個時代如何讓一家書店活下去，是一個問題。時晨的心態很好，他說，開這個書店，就做好了虧本的準備。開店前，有朋友建議他做咖啡館，也有人說可以兼營劇本殺，但時晨考慮之后，都覺得和他最初的想法相悖，會讓書店不夠純粹，便沒有接受。

“大家說我很悲壯，其實不是。我覺得花錢完成夢想，和花錢買自己想要的東西是一個概念。”

未來，他會多舉辦一些線下讀書會，邀請國內同行來辦講座。他想讓讀者們知道，在國內的偵探小說作者中，除了秦明、周浩暉、雷米以外，還有許多好的作家，有自己的風格特點，也很有趣。“如果能推薦給大家，大家喜歡的話，我就很高興。”

寫作，本土化的中國偵探故事

開書店之外，時晨的“正事”，還是寫作。一進書店，我就看見了畫框中的一張巨大的1930年代的上海老地圖的復制品，原來，時晨正在創作一系列以民國時代的上海為背景的偵探小說。這張地圖有助于他復原當年上海的城市場景。

為什么是民國？時晨告訴我，很多人都不知道，中國在民國時就有了偵探小說。他將照片墻上的程小青指給我看，“其實當時寫偵探小說的也不只有他，起碼有三、四十位，可能還不止。偵探雜志都有十幾本。這樣的體量可以說明，當時的社會十分歡迎這種類型小說。”

但是，這些作品中的絕大多數，都已經湮沒在了時間之中。時晨的一位朋友對那段歷史極其感興趣，去孔網和舊書店去淘了許多當時的書，花費了巨大的時間精力，而且還要一個字一個字地，將這些書手打錄入進電腦。就在4月底，孤島書店舉辦了一場讀書活動，是牧神文化出版的一套叢書“中國偵探小說拾遺”的首發，便是他這番努力的初步的成果。

叢書中最先出版的四本書 時晨 圖

“這套書的史料意義，可能大于它的娛樂意義。”時晨說，“我們可以從中看到，在中國偵探作家集中寫作時，正值歐美短篇小說黃金時期，比如福爾摩斯探案集，布朗神父探案集，杰克·福翠爾的《思考機器》等等，都是那個時期的作品。所以可以看到我國的偵探小說先驅們在作品中，也有很重的模仿痕跡。”

從編校階段便參與了這個項目的時晨對此也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不禁思考，如果我國的偵探小說寫作沒有中斷，如果程小青等人讀過奎因，讀過阿加莎·克里斯蒂，如果他們受到長篇偵探小說黃金時代的影響的話，他們的創作會是怎樣的。而手頭的這部小說，便是他的初次嘗試。

這一次，時晨想要寫更本土化的中國偵探小說。除了重建民國時期的上海場景，他還會嘗試一些有上海本地語言風格的文字來寫作，使它有本地味道。

“我現在在找自己的風格，想把創作本土化。社會派推理由于來源自社會新聞，本土化很容易，但沿襲自歐美、日本的本格推理，就總帶著翻譯腔。其實當年像 ‘暴風雪山莊’這樣的模式在日本剛剛風行的時候，寫的也是在洋樓發生，穿著西裝的明智小五郎和穿著洋服的女傭的故事，直到橫溝正史，他才把這種模式本土化，營造了歐美沒有的日本村莊里的故事。”

為了不讓讀者們產生“中國會發生這種事嗎”的疑惑，時晨想在創作中加入中國元素，讓讀者更有代入感。目前他正在構思的題材，便是一個中國文化背景下的“暴風雪山莊模式”的推理故事，相信與讀者見面時，能讓人耳目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