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翠萍，美國紐約唐人街著名蛇頭，人稱萍姐，專門從事中國至美國的非法移民業務，她的死震驚了整個紐約。各界對她評價褒貶不一，但在紐約唐人街的居民眼里，萍姐是個英雄。

        上周日上午，我被朋友的一條短信吵醒了，他告訴我鄭翠萍去世了。他叫她萍姐，如同紐約唐人街的人們稱呼的那樣。鄭翠萍在德克薩斯州的聯邦監獄去世，死于胰腺癌。她生前掌管著一家相當復雜的移民走私集團，這家走私集團專門負責運送數以千計的來自中國東南沿海的非法移民來美國。

        2005年夏天，我剛剛完成法學專業的學習，正在準備司法考試。每天一大早，我都會沖向紐約大學冷氣十足的教室備考，還要努力讓自己不在一堆信托和遺產以及其他不那么有趣的課上睡著。有時我會買份紐約郵報和紐約每日新聞報看看，那個夏天，這兩份報紙都在報道紐約市中心法庭開庭審理的萍姐案子，非常精彩。

        在中國，人販子被稱為蛇頭。檢察官在審判萍姐時稱她為“蛇頭之母”。報紙將萍姐描述成一個利用顧客的夢想和野心的殘忍的犯罪企業家。有些小報甚至直接用“惡魔的化身”這樣簡單易懂的標題來形容萍姐。然而，在唐人街，人們對于這場審判的態度卻與媒體大相徑庭。這個社區的大部分人支持萍姐，他們為她辯護，說她是位英雄，她護送了一代移民從中國來到美國，幫助他們擺脫貧困，在美國過上更好的生活。

        萍姐的客人們很清楚，在美國的中餐館切一年花椰菜掙的錢，在國內要花十年才能掙到。因此他們用假證件坐飛機或者搭乘小型充氣船穿越寒冷湍急的尼亞加拉河，最終登上一艘艘滿載移民者大船。這些船的終點是美國各大海岸。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通過非法渠道去往美國的價格是八千美金。到了九十年代初，已經漲到了三萬五。

        萍姐難逃指責。她的客人如果安全到達美國，那么他們需要付給她全額的走私費。萍姐還雇傭了一群福建籍的暴力街頭團伙來鉗制住這些非法移民，甚至有時會把槍對著他們，直到這些移民的親戚朋友或者高利貸同意支付全額的走私費。但并非人人都能順利抵達美國，有些人在中途被逮捕或者遣返回國，而有些人在途中喪命，至死也沒能踏上美國領土。非法移民是有風險的，萍姐的客人都深知可能喪命，盡管如此，他們依然愿意一試。

        1993年6月6日，一艘名為黃金冒險號的輪船在位于皇后區的洛克威擱淺，此時船上有將近三百位無證的福建籍乘客。其中有十人試圖從船上游到岸邊，但最終葬身于大西洋。萍姐就是這趟走私活動的蛇頭之一。當時，克林頓政府下令打壓猖獗的移民走私活動，萍姐為躲避責罰，離開了美國，回到中國老家。在老家的豪宅，她繼續她的走私移民業務。1998年，她的另一艘裝滿移民的船在危地馬拉海岸翻船了，這場事故奪去了14名中國乘客的生命。2000年，萍姐在香港被捕。

        我最終通過了司法考試。在一場審判中，由于萍姐的前同事一個個上前指證她的罪行，萍姐被判有罪。第二年春天，我在紐約客雜志上發表了一篇關于萍姐的文章，隨后我又將對萍姐的研究寫成了一本書。我花了幾年時間研究萍姐，她也同意在監獄里和我見面，但無奈的是，監獄長不允許。（被移送德克薩斯州之前，她是一名位于康涅狄格州FCI Danbury監獄的犯人）

        在我們之后的面談中，萍姐為我的書解答了一些問題。她說到在中國的三年大躍進時期，自己的童年是如何悲慘，她又是怎樣熬過來的。還有，1981年后她移民美國，初到紐約的那些日子，她是如何生活的。

        她的英語并不是很好，不能完全用英語回答我的問題，所以我們還是需要翻譯。隨后，我的書出版了，她的一個獄友翻譯給她聽。我們在唐人街的共同的朋友告訴我，有一天萍姐發現在網上一本書的影印本只賣一美金或者兩美金。作為一名曾經的企業家，她不屑地說：“他在這上面永遠賺不了錢。”

        即使到最后，萍姐仍然心高氣傲。非法移民本身就是極其不穩定的。瑪塔提亞·施瓦茨(Mattathias Schwartz)最近為紐約客雜志撰寫了一篇長稿件，講述非洲移民在意大利的一個小島蘭佩杜薩清洗海岸。吉姆·德懷爾(Jim Dwyer)在泰晤士報上發表的一篇文章里也講述了一名厄瓜多爾女孩去美國尋找父母但最終死去的故事。

        在萍姐看來，她為移民作出的貢獻遠遠大于移民的損失。“我的人生是有價值的。”在審判的過程中，萍姐依然堅持：“它就是有價值，有意義的。”在唐人街，人們似乎也都承認這一點。

        紐約的中文報紙在頭版頭條報道了萍姐的死，并撰文評價其為“一身正氣”、“移民英雄”。“她的熱心、溫暖感動著每個人，”一名來自鄭翠萍家鄉的當地居民對泰晤士報說。

        萍姐的家人仍然擁有一家位于東百老匯47號的中餐館。上周三下暴雨時，為了躲雨，我跑進了街對面的佛恩寺。前庭的塑料桶里裝了十幾把雨傘。萍姐的相框擺在那里，周圍是一盤盤蘋果和一小碗一小碗的干果，相框前還點著香。堂屋里燈火通明，一群身著橙色長袍的僧侶帶領來自唐人街的送葬者有節奏地念誦葬禮安魂曲。禮堂里座無虛席，都在為萍姐送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