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深焦DeepFocus 深焦DeepFocus

作者名：塔塔君

一個普通日本動畫觀眾與電影觀眾

《柯南》最新的劇場版《緋色的子彈》果不其然又砸了。

本作導演是繼《紺青之拳》（2019）后再次執導劇場版的永岡智佳，而編劇則是此前寫過《純黑的噩夢》（2016）《零的執行人》（2018）的櫻井武晴。從《柯南》的第20部劇場版《純黑的噩夢》開始，這個已經有20年歷史的系列開始走向迎來第二春的爆發期，同時也突出了角色消費的作用。像是《零的執行人》這部劇場版所引發的社會現象，便是拜該作的另一位主角安室透所賜，當時還有一個流行詞叫“安室的女人”。

而櫻井武晴在這幾部劇場版（包括《緋色的子彈》）也開始逐漸展露其作者性。他有意利用角色立場之間的對立來塑造角色、展現角色魅力，最終達到“賣角色”的目的。如《純黑的噩夢》是美國FBI探員赤井秀一與日本公安探員安室透的對立，《零的執行人》是生命至上的理想主義者柯南與維護國家機關利益的愛國主義者安室的對立，《緋色的子彈》則是公共治安至上的赤井與柯南的對立——但，《緋色的子彈》的對立是成立的嗎？不。

戀愛是驚險、刺激、不安

在討論這個問題之前，筆者認為要錨定的一點是：做好推理元素的《柯南》劇場版就是好的劇場版嗎？并不，劇場版的重點從第一部開始就不是推理，其立足點是戀愛元素與動作戲。在《柯南》劇場版中，命案情節及基于其之上的推理元素只是矛盾的誘因，主要是引出動作戲與“大場面”，而在高潮部分又將戀愛元素推向高峰。

劇場版《引爆摩天樓》

就拿首部劇場版《引爆摩天樓》（1997）來說，整部劇場版幾大事件“貓箱炸彈”、“列車炸彈”、“摩天樓爆炸”皆以動作戲“大場面”為主，而最后的“摩天樓爆炸”事件中又將新一與小蘭的關系向前推進一步。飽受好評的五周年劇場版《通往天國的倒計時》又安排了柯南（新一）、小蘭、步美、光彥、哀的多角戀，也牽涉到了這幾個角色的塑造，然而在導演兒玉兼嗣的巧妙安排下，這幾個角色全都在“飛車過樓”的高潮中完成了電影內部的角色情感線：步美因為柯南在身邊才能準確完成對定時炸彈的倒數計時；光彥在命懸一線時他救了他單戀著的哀；柯南則以遺言一樣的言辭安慰著小蘭；而電影中一直深陷黑衣組織陰影、保持著大人的內斂的哀，她的孤獨在高潮處則被元太作為小孩子之天真的一面所消解……這部劇場版每個角色都因戀愛與動作戲閃爍著弧光。在這兩部標桿劇場版中，推理并非占據主要地位，案件設計的復雜程度也無法和原作中的一些優秀設計比擬。

青山剛昌所繪

《柯南》的劇場版基本都離不開這樣的大框架，而原作本身——包括原作者青山剛昌都如此評價——《柯南》是一部“戀愛喜劇”（ラブコメ）。因此，筆者認為《柯南》之后的劇場版的質量下滑，恰恰問題不是出在所謂的推理情節被壓縮，而是戀愛與動作戲兩大立足點的失守。

飛不起來的《緋色的子彈》

《緋色的子彈》是群像敘事，但犯了這類故事的致命錯誤：人物線索沒能捆綁在一起，有的人物線索直接有頭沒尾。更要命的是，這部劇場版值得與《引爆摩天樓》《通往天國的倒計時》對比的點太多了。

該劇場版講述的是在全球最大體育盛事WSG即將召開之際，知名企業的高管卻接連在贊助商酒會現場遭到綁架，這一系列案件與15年前由FBI負責的在美國發生的案件如出一轍，因此FBI決定暗中調查，而作為FBI探員的赤井秀一又冥冥牽引著他神秘的一家動員。而故事的高潮則安排在了自新名古屋站至東京的最高時速1000km的真空超導磁懸浮列車中。

《劇場版：緋色的子彈》劇照

這部劇場版橫跨了東京與名古屋，也久違地回到了《引爆摩天樓》那樣對城市走訪式的探索，而且還同樣出現了列車為舞臺的情節，甚至還有著相似的結構：開篇以一個案件引入，電影的大量篇幅集中在一天之內發生的事情；而講述赤井一家的《緋色的子彈》又和講述少年偵探團的《通往天國的倒計時》相似，都是群像敘事為主。

正如前文所說，《通往天國的倒計時》中讓每一位原作的登場角色都發揮作用，完成角色弧光的塑造并不容易。《緋色的子彈》里赤井一家中，看似最鮮活的二哥羽田秀吉，其人物線索是幾乎不觸及故事的戲劇矛盾的，他一直是局外者，在故事發生的一天里他與女友宮本由美游蕩名古屋的情節充當了緩解情緒的作用，而直到故事高潮他遇到了大哥赤井秀一后，才充當了臨時智囊團的作用，在故事結束前算是參與了一腳。然而詭異的是，這樣的智囊作用赤井秀一在原作故事中就已經有所發揮，羽田秀吉在電影中唯一的功能是被強行擠壓出來的。另一方面，身體變小的母親，也就是自稱“領域外的妹妹”的赤井瑪麗在故事后半又幾乎缺席，她在前半的戲份又與其女兒世良真純充當的作用重疊。

羽田秀吉

編劇別出心裁地安排這一家人全動員，無非是為了滿足一個需求——讓這支離破碎的一家如受到命運的感召似的擦身而過，因為原作故事中，這一家人因各自懷揣著秘密無法坦誠相見。亦是說，這些角色并非是為了完成構造電影內部的完整而登場，而是與原作故事進行多媒體式的聯系。除此之外，像是故事前幕中安排了如此多的少年偵探團戲份，卻又讓他們遠離故事的主要矛盾，僅僅在最后發揮給予主角靈光一閃的契機的作用，這也讓影片的前幕顯得過于漫長而笨重，這不得不說到《引爆摩天樓》的編排。

《引爆摩天樓》開篇是對《柯南》劇集版第一集的再演——以一場命案的解謎讓觀眾熟悉人物，再進入故事主軸，而這一場戲只用了6分鐘就完成了（這也昭示了該作是劇集版的延伸，也是最純粹的一部《柯南》劇場版）；而電影開始進入發生案件的那“一天”，則一共用了23分鐘來鋪陳。相比之下，同樣把多個事件集中于一天之中的《緋色的子彈》則用了35分鐘，這其中包括了鈴木園子父親的失蹤事件，故事背景（WSG）與舞臺（真空超導磁懸浮列車）的介紹，少年偵探團受邀參與列車首發活動，毛利小五郎接受企業高管的委托等事件。綜上所述可發現，事件看似豐富，但也繁雜，且廢戲不少。

電影《新干線爆炸案》劇照

再者，《緋色的子彈》將事件局限于一天、將主角局限于列車的模式其優點也未能發揮，那便是讓觀眾察覺時間的流逝。《引爆摩天樓》將各種定時炸彈的倒計時、外界環境從中午到傍晚再到夜晚串聯起來，最終定時炸彈、環境變化一同將時間推向“命運的一天”，也就是工藤新一的生日，這些與時間息息相關的信息在相互作用下完成了對時間的具象化。

《新干線爆炸案》藍光封面

其中，環狀線炸彈案的設計——列車低于多少時速炸彈就會爆炸——又突出了時間流逝的速度感。這個設計來源于佐藤純彌導演《新干線爆炸案》（1978），其靈感源頭則是黑澤明六十年代所撰寫的劇本《逃亡列車》，這個劇本在1985年被美國拍成電影（Runaway Train），還啟發了《生死時速》（Speed，1994）。這個設計的巧妙之處在于讓行走的交通工具成為一個高速移動、隨時因不穩定因素引來死亡的密室，又因為切斷與外界的大多數聯系（僅保留手提電話、無線電等聯系方式），外界無法得知密室內部的許多信息，造成了信息不平衡，這種不平衡也成了可能引來死亡的不穩定因素。為此，主角必須要盡早想辦法讓交通工具停下來，以防隨時可能導致的死亡。空間移動的速度感與不穩定因素讓時間變得空間化。同時人們如何應對無法停下來的交通工具又是關于城市系統的互動的一種表現。

《劇場版：緋色的子彈》劇照

《引爆摩天樓》多虧了導演兒玉兼嗣的編排，故事涉及了如此廣泛的空間，然而卻能將展現了城市各種設施的事件都安排在一天之內發生；同時其緊湊的剪輯也突出了柯南這個角色在緊要關頭時的果敢果斷，不容一絲猶豫。然而，《緋色的子彈》雖然主要事件發生在一天之內（從醫院失超到列車沖進WSG會場），但外界環境并沒有任何表示時間流逝的變化。而同樣是高速移動的磁懸浮列車不僅讓外界束手無策無法對此互動，充滿攝像頭的列車內部能與外界全程保持交流，讓這個密室不再神秘。外界無法干涉、只有從密室內部著手的情況下，再加上鐵道列車這個舞臺的局限性——一早就確定好了移動的路線和終點——封住了故事通往不可預料的張力，這也讓這個高速移動的密室空間僅僅只發揮了定時炸彈的作用。

赤井秀一

櫻井武晴在《緋色的子彈》的劇作上似乎想要復制《零的執行人》中，柯南與安室透的對手戲，柯南與赤井秀一在車中的商談、關于赤井秀一隨時會使用狙擊槍解決犯人的暗示，都有意向觀眾透露赤井雖與柯南是同伴，但立場并不同，這些戲碼都能在《零的執行人》找到原型。然而故事后半，因為柯南被局限在列車上，赤井在列車外輔助，兩人的對手戲也因此被隔斷，對立也隨之戛然而止。而多線敘事、編排敘事節奏的松散，角色功能的重復與塑造的失敗，故事張力的缺失，不僅讓戀愛與動作變得有氣無力，更是讓關于不同立場下的正義議題的探討有頭沒尾。

作為保守派的少年漫畫

那么，從原作的維度上看，《柯南》這部作品真的能承受這樣的價值觀碰撞嗎？

首先需要說明的是，柯南生命至上的價值觀樹立之原點，是原作的《鋼琴奏鳴曲〈月光〉殺人事件》（劇集第11集，漫畫第62-67話）。這一篇章中，柯南目睹犯人在自己面前自殺，而自己卻無力挽救，這讓他痛下決心，不再讓任何一個人（包括犯人）在自己面前死去，成為一名秉持理想主義的偵探。

《鋼琴奏鳴曲〈月光〉殺人事件》劇照

櫻井武晴曾經透露過，在寫《零的執行人》的劇本時，他原本想要讓柯南面對安室不顧公共利益的一意孤行，直到故事結束也無法原諒安室。然而，電影中柯南了解到安室不惜把身邊人卷進危險中的目的，是為了逼出柯南的真正實力，他對安室的回答凝聚了千言萬語：“你也太抬舉我了。”從電影所呈現的結果，以及櫻井的訪談資料來看，相信是存在一定的妥協。[1]當然，這也不是櫻井第一次向劇組與原作者青山剛昌妥協了。

《零的執行人》劇照

筆者認為，這可以看作是青山保守方面的表現。又及，《零的執行人》展現的弧線——代表日本公安的安室透從一開始塑造成琢磨不透的敵人，到最后其人性光輝、立場的流露，該作完成了對國家權力機構的質疑到信任的轉變，這并非是第一次，實際上這是對早年第四部劇場版《瞳孔中的暗殺者》（2000）的變奏。《瞳孔中的暗殺者》也經歷了對警察組織的猜疑到最后重新信任的轉變，該片最后一幕中，警視廳刑事部部部長小田切敏郎向柯南少年敬禮后，柯南望著他轉身離去的身影，實質上暗示了柯南這個角色對這種權威的正義的倚傍。導演兒玉兼嗣曾透露，這也是從一開始就決定好的走向。[2]

《瞳孔中的暗殺者》青山與兒玉導演的對談

如此對比，我們會發現深度參與劇場版創作的青山所展現的一以貫之的保守立場，《緋色的子彈》也一樣：FBI這個組織因為15年前可能辦下的冤假錯案受到質疑，犯人因此行使復仇計劃，然而真相是犯人在誤會了一切的情況下犯下了一系列荒謬罪行，從而進一步回歸對代表FBI的赤井秀一的信任中，這也讓兩種價值觀的對立進一步消解。

從幾部劇場版可以發現，崇尚正義的《柯南》這部少年漫畫在立場沖突上一直是保守的，尤其是原作漫畫中有不少篇章描寫了警察角色正面的日常生活，在作為人民公仆的另一面，他們有自己的人生、戀愛、親情。

《劇場版：緋色的子彈》劇照

再者，《柯南》雖然一開始以《周刊少年Magazine》的《金田一少年事件簿》為對手，但《柯南》面向更大眾、更低年齡群的讀者，在創作表現上不能尺度太大，尤其惡性案件非常罕見，類似于性犯罪這樣的觸及社會敏感議題的事件直接缺席，所以這個作品對一些復雜價值觀的承載也是有限的。這種題材上的限制也阻止了動畫劇組創作的一些發揮，像是《零的執行人》《緋色的子彈》這樣對權威組織與國家機關的正當性探討也只能淺嘗輒止，而同樣是櫻井武晴編劇的《絕海的偵探》（2013），里面討論政治局勢的嘗試則完全超出了這個作品能承載的范疇，落得一個十分尷尬的地位。

《劇場版：緋色的子彈》劇照

縱使《柯南》劇場版年年受到差評，然而《緋色的子彈》是筆者覺得最為可惜的一部。因為該作頗有回歸第一部《引爆摩天樓》的態勢，前輩兒玉兼嗣導演早已經樹立了不少值得學習的榜樣讓后輩們學習，然而非常可惜的是，《緋色的子彈》錯過了太多可以做好的機會，這一點櫻井劇本家、永岡導演，甚至包括深度參與劇場版創作的原作者青山都難辭其咎。

青山剛昌關于下一部劇場版的預告圖

近日，官方也透露了明年的劇場版是關于佐藤警官、高木警官和“警察學校組”（即安室透與他已經陣亡的那些校友們，其中松田陣平生前又和佐藤警官有過曖昧關系）的故事。然而觀永岡導演對群像敘事做得一塌糊涂的《緋色的子彈》后，筆者很難對似乎依舊聚焦群像的明年的劇場版懷有期待。

注釋：

[1]【訪談翻譯】Animage 2020年6月號⑧編劇·櫻井武晴訪談 [M24]，翻譯：絲絲@絲絲-靈魂畫手，發布時間：2021.3.17，原地址：https://www.sbsub.com/posts/animage-202006-8/；

[2]《瞳孔中的暗殺者》日版藍光小冊。編輯：來雞腿

雞腿怎么做都好吃

-FIN-

原標題：《這么多年了，柯南劇場版為什么一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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