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達財經 文|張凱旌 編|深海

近日，違背祖宗，獻出祖傳治病良方的40多位“神醫”被網友制成視頻合集，戲稱為“神醫宇宙”。而這些“神醫”，大多數并未從事醫療相關行業，其身份全靠編造。

其中，劉洪斌被認為是“神醫宇宙“的集大成者。其從2014年起，在3年間換了9個職業背景，游走于至少7個地方電視臺以兜售各種藥品、保健品。裁判文書網的一封文書顯示，劉洪斌背后的公司在兩個月間僅靠銷售兩項“藥品”獲利就超600萬。

張文榮是“神醫宇宙”中少見的真醫生。3月9日，其被北京鶴年堂中醫醫院免去名譽院長。3月10日，其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電視廣告里講的不同疾病是編導根據不同藥物設計出的臺詞。

北京市中聞律師事務所李斌律師向雷達財經表示，此類廣告在判定時要先厘清“神醫”們的身份與行為性質，目前來看或涉嫌虛假廣告。

廣告中張文榮身份五花八門，精通多個醫學科目

據不完全統計，張文榮在節目中賣過的藥包括蠻龍液、張氏心腦方、國藥505、百花定喘丸、臻天源鹿茸粉、道家黑藥、黃金一號、長衛雙清、七日活谷丹等。

在用來補腎、通腎的蠻龍液廣告中，張文榮是國際男性生殖健康醫學研究院副院長；在治療心腦血管疾病的張氏心腦方廣告中，張文榮是中華老慢病康復萬里行首席專家；在治療皮膚病的國藥505廣告中，張文榮是中華皮膚病防治學會副會長、從事皮膚病臨床科學教研工作30余年；在治咳喘的百花定喘丸廣告中，張文榮是道家喘藥的傳承人……

身份五花八門，話術卻十分統一。

“從我曾祖父開始，一直到我這4代人，專門治療一體多病”，“從我曾祖父開始，一直到我這4代人，就治腸胃這一種病”，從張文榮曾祖父開始，一直到他這4代人，“專門”治療的疾病還有腰突病、眼病、心腦病、腦血栓、中風偏癱等等。

如果用一個字來形容張文榮所賣的藥，那就是“快”。

張氏心腦方吃上以后，“心臟病當天見效，腦血栓3天下地，30天生活能自理，一副藥遠離支架搭橋”；國藥505“用上30秒，癢痛立刻消，只需30天，頑癬從根好”；腰突病不管得病時間有多長，病情有多重，只要服用道家黑藥，60天就能從根治好；胃炎、胃潰瘍、胃痛胃脹，只要吃上長衛雙清，30秒胃不痛不漲，即使是有10年20年病史的腸炎、結腸炎患者，吃上一盒也能徹底治好不再犯。

張文榮賣的藥真能包治百病嗎？雷達財經查閱國家藥監局官網發現，張文榮所售賣的張氏心腦方、國藥505、長衛雙清、七日活谷丹等藥品，均未登記備案。

承認身份系設計，已被所屬醫院免職

而3月10日，據新京報，張文榮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親稱，電視廣告里講的不同疾病是編導根據不同藥物設計出的臺詞。

此案中，與劉洪濱等“群演”明顯不同的是，張文榮自身原本就是醫生身份。

據齊魯晚報報道，張文榮原本確實在北京鶴年堂中醫醫院坐診，此前的官網顯示，張文榮為醫院名譽院長、副主任醫師，可以治療神經外科、心腦血管科、消化道科、骨科、婦科、男科常見病、疑難雜病等多種疾病。

醫院的工作人員描述稱，張文榮每周二上午和周六下午來醫院坐診，每次來坐診時，患者都比較多，“一上午能有20多人。”且自己在2017年來醫院上班的時候，張文榮已經在坐診了。

據悉，2018年時北京鶴年堂中醫醫院就發布過聲明，稱一些人打著醫院旗號和張文榮的肖像、電視講座等開方、賣藥，這些虛假廣告與醫院和張文榮本人均無關。

在這種情況下，張文榮“違背祖訓”的視頻近兩年依舊在網絡廣泛傳播，而其自身醫生的身份，或更能于無形中為“神藥”的宣傳平添一份公信力。

不過，北京鶴年堂中醫醫院在3月9日發布聲明，將自身與院內出診醫生張文榮的個人行為做了嚴格區分。

“上述所有宣傳廣告的信息均與北京鶴年堂中醫醫院無關。張文榮同志只是我院一名出診醫生（為多點執業醫生），敬請廣大民眾提高警惕，避免受騙上當，并及時向當地工商、藥監、衛計部門或公安機關舉報。”

“北京鶴年堂中醫醫院是百年老字號，我院從未以任何名義讓張文榮同志在任何媒體、網站上和微信上做各種宣傳廣告，更未通過任何網站和微信及QQ為患者診病、開方。”醫院方面稱。與此同時，醫院發布文件免除了張文榮名譽院長的職務。

雷達財經致電北京鶴年堂中醫院客服，對方稱不了解此事，并表示目前也無法轉接到其他部門，電話僅用于預約掛號。目前，醫院官網已無法搜到張文榮醫生的簡介和新聞，僅是在2017年發布的一篇文章中提到，中醫張文榮主任，醫術高超，擅長針藥并用，曾治愈多個政要和名流的疑難病癥，有當代“飛針張”美稱。

張文榮則表示，停診后將清凈一段時間再工作。

“神醫宇宙”集體違背祖訓

在張文榮的背后，還有著與他相似的40多名“神醫”，他們的視頻被網友剪成合集，統稱為“神醫宇宙”。這群“神醫”們，在不同的場合，身著不同的服裝，卻說著雷同的臺詞，就連說話時的手勢都如出一轍。

“我今年已經70多歲了，就算天天不休息，一年下來能看多少人？全國現在有幾千萬的腸胃病患者，我就算是累死也看不完。所以，我翻來覆去的思想斗爭了一個多月，最后做出了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

此類廣告的套路一般是先提出一類難以醫治的疑難雜癥，描述出幾名患者受病魔困擾的痛苦，然后懸壺濟世的“神醫”出現，其通常擁有數十年醫學經驗，再配以傳人、御醫等關鍵詞，為拯救自己看不過來的數百萬患者，將祖傳秘方研制成藥，盡管違背祖訓，但為救蒼生也義不容辭。用藥后，前述幾名患者的身體狀態迅速得到了好轉，并因此成了“神醫”的粉絲。

雷達財經注意到，有關此類“神醫”的故事，網絡中早有流傳。在素以鬼畜著稱的B站上，一個2017年7月上傳的“神醫RAP”視頻如今播放量已超1500萬。

聞名全網的“神醫”中，有幾位“神醫”“事跡“相對突出。

2014年開始，一位名叫劉洪濱的“神醫”在3年的時間內更換了9個職業背景，先后以祖傳苗醫傳人、北大專家、養生保健專家、御醫世家傳人兼風濕病專家、祖傳老中醫、蒙醫第五代傳人等身份亮相各大電視臺的節目，據媒體不完全統計，播出劉洪斌廣告的省級衛視就有西藏衛視、青海衛視、甘肅衛視、東南衛視、吉林衛視和黑龍江電視臺，其參與的多個節目還曾長期在山東省教育電視臺播出。

劉洪濱“帶過的貨”有天山雪蓮、藥王風痛方、苗家活骨方、蒙藥心腦方等藥品、保健品，可以治療含咳嗽、糖尿病、痛風、活骨、祛斑、心腦血管疾病、失眠等在內的各種癥狀。

與劉洪濱齊名的電視“四大神醫”還包括李熾明、雄鳳山和高振宗。

其中李熾明曾稱，自己的糖尿病創新療法就是“相當于用水注入細胞，把細胞里的糖分稀釋，從而進行治療。”

雄鳳山則被有心網友發現，與草原老蒙醫、丹神定喘傳承人、當地人稱“大善人”的烏仁吉竟是同一名演員所飾，其還曾在《永不磨滅的番號》、《屌絲男士》等著名劇集中做過客串。

律師李斌認為，從法律的角度看待張文榮等所謂“神醫”，首先需要認定其身份與行為性質，系某單位授權的職務行為，還是個人行為，抑或是受藥品經營者委托從事廣告代言的行為（醫療廣告不得宣傳診療效果）。

李斌指出，因消費者是與經營者相對應的概念，所以若“神醫”被依法認定為經營者，則消費者的知情權、選擇權等權利受侵害，可以通過向衛生健康部門、市場監管部門等投訴的方式維權。不過，廣告代言人并非經營者，從張文榮的表述看，“神醫”們可能違反的法律包括廣告法、執業醫師法等。

杭州漢鼎律師事務所律師張永輝則表示，根據《廣告法》第二十八條，廣告以虛假或者引人誤解的內容欺騙、誤導消費者的，構成虛假廣告。違反本法規定，發布虛假廣告的，由市場監督管理部門責令停止發布廣告，責令廣告主在相應范圍內消除影響，處廣告費用三倍以上五倍以下的罰款，廣告費用無法計算或者明顯偏低的，處二十萬元以上一百萬元以下的罰款。

此外，張永輝還稱，《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45條明確規定：消費者因經營者利用虛假廣告或者其他虛假宣傳方式提供商品或者服務，其合法權益受到損害的，可以向經營者要求賠償。廣告經營者、發布者發布虛假廣告的，消費者可以請求行政主管部門予以懲處。

背后黑灰產橫行，騙子獲利頗豐

雷達財經梳理發現，在這些“神醫”的背后，存在多條灰色產業鏈，不僅讓“神醫”們獲利頗豐，操盤的公司更是賺的盆滿缽滿。

中國裁判文書網上的一起關于劉洪濱所售“藥王風痛方”的案件詳細披露了相關人員通過電視購物包裝銷售假藥的過程。

2011年，張某出資成立了北京華玨達科貿有限公司（下稱“華玨達”）從事電視購物經營活動。通常的流程是，張某負責選擇、購買產品，讓供貨方將產品的資質、話術、廣告宣傳片發送至該公司，而后將廣告宣傳片、資質等傳給相應的廣告公司審核、播出。銷售產品前，還會組織員工學習此前得到的話術。

2014年，華玨達購進“御醫風濕痛走珠給藥器”、“清椿堂藥王風痛方活絡祛痛酊”兩種產品，后在明知這兩種產品為非藥品的情況下，通過北京央廣聯合傳媒有限公司、中視藍海（北京）影視文化傳播有限公司等，在甘肅衛視、河南衛視、山東教育電視臺等電視媒體以“御醫健康匯”和“藥王養生匯”養生節目形式對上述兩種產品進行宣傳，稱產品為“御醫風痛方”和“藥王風痛方”。

最終因多名受害者購買產品后認為上當受騙報案，公安機關才介入調查。相關證據顯示，從2014年7月購進產品到當年9月被查獲，華玨達公司僅這兩個產品通過電視節目宣傳達到的銷售金額就高達669.73萬元。

值得一提的是，上述中視藍海的負責人曾表示，公司從未參與過“藥王風痛方”的廣告。

記者經調查發現，有人套用了中視藍海出品制作的《國醫養生堂》節目。負責人稱，“網上有兩種《國醫養生堂》，沒廣告的是我們制作的，那種賣藥的跟我們無關，他們為了做得更像，還把我們的主持人都給挖走了。”

另據澎湃新聞，一部醫藥廣告片的制作，會涉及到配音網站、演員經紀代理、制作公司等，當醫藥公司發出需求，團隊就會開始招募群演進行包裝，然后拍攝時長、風格不同的廣告，專供各大地方衛視。通常一段20分鐘左右能過審的片子，制作總預算大概在10萬元。

對于劉洪濱這類的“神醫”所拿到的片酬，則說法不一。有業內導演稱，一個有行醫資質的專家，每次出場費最低5000元，像劉洪濱這樣的電視名醫，報價在2-3萬之間；也有自稱曾為“四大神醫”中李熾明拍過廣告的導演稱，最高不超過2000元。

而在群演方面，有報道稱，在廣告中扮演患者的人，因為有臺詞被稱為小特約，每場報價在300-500不等；廣告中穿插的來自患者的熱線電話互動，一個群演5-7塊就可以搞定。

行業人士稱，只要有利可圖，短時間內電視“神醫”的現象或很難完全杜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