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時間，泰國政壇劇情跌宕起伏，高潮迭起，不啻發生了一場大地震。泰國議會反對黨聯盟發起的針對巴育政府十位內閣高層的不信任辯論，在最終投票環節暴露了執政聯盟內部不斷加深的裂痕。而泰國刑事法院2月24日就2013年至2014年間“人民民主改革委員會”發動示威、企圖推翻英拉政府一案作出判決，巴育政府三位部長一夜之間淪為階下囚，失去部長寶座，本屆政府第二次內閣改組被迫提上議事日程。與此同時，泰國前總理他信·欽那瓦頻頻現身社交媒體ClubHouse，異乎尋常地與民眾密切互動，掀起了新一陣“他信旋風”，成為近期泰國政壇又一值得關注的動向。筆者認為，他信的異常表現絕非碰巧為之，而是深深地折射出他信陣營尤其是為泰黨的發展困境，但同時也令他信未來的政治策略愈加明晰。

泰國前總理他信

他信兩次現身ClubHouse

進入21世紀以來，社交媒體的流行極大地影響著全球政治生態的發展演變。作為亞洲社交媒體發展最為迅猛的國家之一，泰國政治不可避免地受到社交媒體重大影響。2020年泰國反政府運動的不斷升級，本身便是社交媒體推波助瀾的結果。

今年2月份以來，美國研發的一款純語音社交軟件ClubHouse火遍全網，它摒棄了原有的圖像和文字形式，純粹進行語音交流。它以聊天室的形式將線下會議搬到了網上，每個聊天室大約能容納8000人左右。根據App Annie公司的評估，僅2021年2月1日至16日，該軟件在全球的下載量便由350萬人次猛增至810萬人次，其中泰國市場表現突出。

泰國反政府運動的領袖們自然不會錯過這一波社交媒體新浪潮，紛紛現身ClubHouse，開設名目不一的主題聊天室，組織臉書、推特等社交媒體的粉絲們進行線上語音實時交流。2月19日，著名的泰國反王派領袖，正在日本政治避難的巴溫·查恰萬蓬潘開設主題為“泰國王室秘辛”的聊天室，吸引了3萬多人參與討論。由于單個聊天室容納人數有限，又增開數個聊天室供粉絲們參與交流。恰逢泰國議會反對黨舉行針對巴育、巴威等內閣高層的不信任辯論，原新未來黨黨魁塔納通和秘書長畢亞卜等人也抓住這一機會，利用該軟件抨擊巴育政府，進行政治宣傳。據不完全統計，短短數日之內，至少有20萬人關注了塔納通的賬號。

最出人意料的是泰國前總理他信，竟然在2月22日晚出現在一個名為“誰出生時趕上了泰愛泰黨時代，請來此集合”的聊天室內。這場活動是由為泰黨內一個名為Care的政治團體組織發起的，這一團體由他信時期的高層組成，包括多位前副總理、部長。活動主持人是英拉政府時期的發言人提拉拉達納塞維。

當他信頭像出現在聊天室內時，并沒有人認為他就是他信本尊。因為盡管頭像是他信，但是用戶名卻是Tony Woodsome，幾乎所有人認為只是某一位他信的粉絲使用了他的頭像參與聊天而已。直至主持人邀請這位Tony Woodsome分享觀點，那極為熟悉的聲音傳出，眾人才意識到，自己正在與近20年來泰國政壇的風云人物他信零距離接觸。一時之間，眾人呼朋喚友加入聊天室，一聞這位傳奇人物的風采。由于房間人數限制，至少又開設了9個房間。當晚10:55時，人數增加至5萬多人。而且，一些媒體經過主辦方授權后，還把他信的現場音頻在臉書和推特上直播，保守估計至少有20萬人參加了這一場活動。

他信在長達一個半小時的分享交流中，回顧當年泰愛泰黨時期一些重要惠民政策出臺的幕后故事，比如“三十銖包治百病”、“一村一產品”等直至今日仍在實行的政策。在現場提問環節，有人問及他信當年針對泰南三府問題的激進政策，尤其是2004年4月28日北大年清真寺事件導致數十人死亡，以及10月25日達拜地區驅散集會導致120多人死亡。他信表示自己對此非常遺憾，但是確實對當時的情形記憶不深。有記者問及他對取消刑法112條（即“蔑視君主罪”）的看法，他非常明智地表示，自己已經遠離泰國多年，對當前形勢了解不夠，不能回答這一問題。還有聽眾請他就當前泰國經濟困境發表觀點，他也提出了自己的若干見解。

此外，他還向大家講述了自己感染新冠病毒后的治療過程和內心感受，解釋了Tony 這一名字的由來。這一名字是當年他在美國求學時所用英文名，而對Woodsome這一姓氏沒有做出解釋。之后有人查閱相關資料后發現，他信在倫敦附近地區注冊公司所用的地址便是Woodsome Manor大廈。

次日，這場分享會立刻成為泰國大街小巷熱議話題，各大媒體都濃墨重彩地進行了報道。記者們也就此事采訪巴育總理，但巴育表示自己太忙，根本無暇去聽。而且，巴育非常生氣地將他信的談話內容斥為“無用之木材”，并且批評記者們“竟然去聽一個逃避法律者的廢話”。

時隔不久，3月2日他信再次以Tony Woodsome的名義進行名為“中小企業有問題就問Tony哥”主題的線上分享。當晚一共開設了三個聊天室，聽眾人數超過1萬人。加上為泰黨Care團體通過其他社交媒體的在線直播，聽眾總人數也有數萬之眾。

他信在第二次分享中著重講述了自己早年發家致富的歷程，既有成功案例，也有失敗教訓 。在分享中，他對自己的前妻寶乍曼表達了感謝，感言她是自己成功的最大助力。此外，他與現場聽眾進行了互動，對一些企業經營問題提出了參考建議。

他信親自出場背后是為泰黨的發展困境

長期以來，他信一直通過臉書等社交媒體保持與泰國民眾的互動，但是親自上場，與民眾們如此直接密切的互動尚屬首次。這固然得益于ClubHouse這款社交軟件功能提供的交流便利，但也從某種程度上反映出他信的政治焦慮和戰略意圖。

自從2019年大選以來，本屆政府任期已經接近一半。觀察人士普遍認為，巴育政府很難完成四年任期，極有可能在執政三年左右提前解散議會舉行大選。所以，各大政黨眼下考慮的最重要問題當屬迎戰大選。2019年大選中，為泰黨仍然蟬聯議會第一大黨，成為反對黨聯盟的龍頭老大。但是經過兩年左右的明爭暗斗，當前的形勢較之大選時已經發生了重大變化，這也正是他信政治焦慮的來源。

一是執政聯盟公民力量黨和自豪泰黨依靠政策優勢，在原本屬于為泰黨地盤的泰北和泰東北地區投棋布子，使為泰黨的固有優勢不斷被侵蝕。最為明顯的例子是，在2020年底舉行的地方自治機構領導人選舉中，為泰黨一共派員參加25個府的自治機構領導人選舉，但最終只贏得9府，分別是泰國北部5府和東北部的4府，在泰國中部地區幾乎全軍覆沒，可謂表現平平，慘淡收場。

此前在為泰黨自己做的民意調查中，所參選25府均有較大獲勝幾率，最終結果確實令他信為之震驚。而且，難以置信的是，為泰黨所派出的清萊府候選人維薩拉迪·德查提拉瓦是黨魁頌蓬的兒媳婦，竟然敗選。東北部作為他信陣營的老根據地，也是為泰黨的票倉，參選10府，只贏下4府。更加驚險的是，他信陣營在清邁府的選舉中差點馬失前蹄。紅衫軍前領導人乍杜蓬公開與為泰黨決裂，支持為泰黨候選人披猜的競爭對手汶叻，最后他信和英拉兩位前總理逼不得已，親自寫信致全體清邁民眾，請求他們為為泰黨候選人披猜投票，信件內容情真意切，令人動容，卻也反映了為泰黨勢衰的不爭事實。

二是反對黨聯盟的遠進黨（即原新未來黨）以及塔納通領導的前進團主打“新生代群體牌”，在與年青群體的互動方面，明顯超過為泰黨，在下一次大選中為泰黨將大為失利。造成這一困境的重要原因是為泰黨內青黃不接，后繼乏力，缺乏影響力大的新生代政治家。

2019年大選前夕，他信根據2017版憲法規定的選舉規則，制訂了本陣營的應對策略，即為泰黨負責選區議員的爭奪，而為泰黨的分支——以爭取年輕選民為主要目標的泰衛國黨，則承擔政黨名單制議員的爭奪。而且，他信還劍走偏鋒，提名普密蓬國王長女、哇集拉隆功國王的大姐，同時也是自己的好友烏汶叻公主作為泰衛國黨總理候選人。然而，他信的謀劃卻被遠在德國的泰王拉瑪十世一招制敵。泰衛國黨被憲法法院裁決違憲而解散，其骨干成員被判禁止從政十年。經此一役，他信陣營的接班人就此全體出局，無異于被斬草除根，失去了未來角逐政壇的基本力量。泰衛國黨原本的支持群體無奈之下，只能將選票投給塔納通領導的新未來黨，令其一躍成為政壇黑馬。

2020年，泰國年青一代多次掀起反政府浪潮，遠進黨、前進團與之遙相呼應，上街游行示威的年輕人“只知有塔納通，而不知有他信”，對于塔納通陣營的黏性更為加強。盡管塔納通陣營和他信陣營表面上屬于同一陣營，但是究其本質，仍是各打各的算盤。

三是為泰黨內部派系斗爭激烈，素達拉派系的離開令該黨總體實力大為削減。原戰略委員會主席素達拉自從1997年起追隨他信，一直是他信陣營數一數二的大將。但是2019年大選，由于選舉規則修改，素達拉作為政黨名單制議員候選人，無緣議員席位，但仍然參與政黨管理工作。2020年9月24日，他信前妻寶乍曼覲見泰王，素達拉隨即辭去戰略委員會主席一職。10月1日，為泰黨舉行黨員代表大會，選舉新一屆執委會。以素達拉為首的曼谷派系大多退出，他信、寶乍曼直系的泰國北部與東北部派系占據主要職位。11月30日，素達拉正式遞交辭呈，退出為泰黨。隨后，原泰國副總理、國會主席頗欣·蓬拉軍，以及原泰國工業部部長、商業部部長瓦塔納·孟蘇等一眾素達拉派系黨內元老也申請退黨。

為泰黨內部爭斗白熱化，導致素達拉派系離黨，主要有以下多層原因：其一，2020年9月中旬以來，他信前妻寶乍曼親自執掌該黨大權，寶乍曼與素達拉向來政見不合，且他信的兩個妹妹英拉、優沃帕也與素達拉不相為謀。其二，自去年10月執委會換屆后，素達拉派系在為泰黨黨內影響受限。為泰黨內成立多個委員會，均由寶乍曼派系成員領軍。其三，泰國地方自治機構領導人選舉前，為泰黨執委會明確規定須由執委會統一組織力量前往各地助陣各地區候選人，而素達拉因違反規定前往泰東北部助陣候選人而受到黨內批評。其四，素達拉本人有意競選曼谷市長，但為泰黨執委會對此一直沒有明確支持。

基于以上三重困境，遠在海外的他信鞭長莫及，內心的焦慮與日俱增。他希望能盡最大努力幫助為泰黨重振士氣，既穩住基本盤，又能爭取年青一代的支持，以最好的狀態迎接下一屆大選。因此，在這一關鍵時刻，他挺身而出，親自下場，以“經典懷舊+技術指導”為主題，兩次與民眾密切互動。他之所以不用真名他信·欽那瓦，而是選用英文名Tony，也是希望拉近與年輕群體之間的距離，畢竟他信這個名字已經被賦予了太多政治內涵。第一次他出現在ClubHouse時，主打的是泰愛泰黨時期的政績，將當時的驕人戰績與現下巴育政府的經濟成績相比較，提高為泰黨的民眾支持率。第二次出現則是針對新冠疫情下深陷泥潭的中小企業，以商界成功人士的身份對他們進行指點，強化民眾對于為泰黨的信任。

其實，他信的這番舉動是為泰黨迎戰大選策略的一部分。2021年2月7日，他信的親信們舉行了一場名為change maker的活動，參與者包括前副總理素拉蓬·瑟翁立、蓬薩·拉達蓬派善、蓬敏·叻素立德，被裁決解散的泰衛國黨前黨魁比查蓬·蓬帕尼等年輕一代也參與了活動。這一活動的設想是在全國招募100名政治新銳，與為泰黨的議員們一起走近基層，傾聽民眾心聲。將泰愛泰黨當年的經驗與新生代相結合，共同思考與實踐，制訂政策，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為泰黨正是看準了巴育政府在疫情中的表現，尤其是經濟方面確實乏善可陳，因此適時推出這一項目，批評政府的經濟政策，提升為泰黨的影響力。

然而，世易時移，時過境遷，已經七年未執政的為泰黨本身也面臨著多重矛盾的困擾。面對不斷變化的國內政治生態，就算是他信親自披掛出場，也很難說能否拯救正不斷老去的為泰黨。尤其是年青一代在多大程度上會買他信的賬，需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暹羅拾珠”是泰國問題研究專家秦翊的專欄，在宏大視野下對泰國政情、民情與外交關系做有料有細節的全方位觀察和剖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