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大河2》雖然不是那種具有強烈話題性和戲劇沖突的戲，但看下去就會發現它很有味道。追劇的同時也會明白，為什么那么多演員都希望演正午陽光的戲，至少就《大江大河2》這部劇看來，劇中的角色無論戲份多少、角色大小，都不是那種臉譜化的人物。

《大江大河2》海報

宋運輝毫無疑問是這部劇的戲眼，他的戲份最多，此前我們專門寫過《宋運輝的孤獨》。跟宋運輝相比，雷東寶、楊巡在《大江大河2》里的戲份并不算多，但他倆也刻畫得飽滿立體，可以成為演員演藝生涯的代表性角色。

在改革開放初期，雷東寶和楊巡抓住時代的機遇，迎來他們人生的轉折點；但進入1980年代末1990年代初這一時代風云變幻的關鍵階段，他們也再次遭遇命運的變故。能否挺過去？能否從挫折中汲取教訓，很大程度上影響著他們未來的命運走向。

如果用一個字來形容雷東寶的個性，那就是“莽”。

雷東寶（楊爍 飾）

這個“莽”，首先是優點，他就像是一個草莽英雄，敢拼敢闖，有干勁，敢擔當。他身上也有著大家長的風范，善良，無私，霸氣，一心為公。而跟村里的普通農民相比，有過參軍經歷的他，也更有膽識、遠見和魄力。

所以在農村改革的浪潮中，他風風火火，在別人畏畏縮縮、束手束腳的時候，敢于走在風頭浪尖上，帶著小雷村的百姓們承包到戶，辦磚廠，辦電線廠……第一部他曾被帶走調查，雷東寶也沒有什么畏懼，他說，“我跟他們走，身正不怕影子斜，我雷東寶做人做事堂堂正正——我不怕查！”

這是雷東寶的個性，也是他的底氣。

但“莽”也是一把雙刃劍。缺乏理性和約束的“莽”，就可能只是莽撞、魯莽。

在宋運萍死后、宋運輝離開金州后，原本可以壓制住他性格、給理性引導的力量消失了，雷東寶的魯莽就充分暴露出來，他儼然成了小雷村里的“土霸王”。凡事一言堂，凡事他說了算，脾氣越來越固執越來越沖，膽大自信成了目中無人，敢拼敢闖成了剛愎自用……

《大江大河2》一開始，銅線廠的上馬，雷東寶壓根就沒有經過什么考察和分析，光聽雷正明一個門外漢的意見；正明貪圖便宜請的技術人員，雷東寶雖然感覺不對勁但也沒有細究，直到廠里發生爆炸才認真考慮技術問題；之后小雷村企業的資金鏈出了問題，欠了銀行貸款還不清，宋運輝又苦口婆心勸他不能一味蠻干只追求規模，雷東寶一聽火又上來了，直接懟了宋運輝，“我把人家當成一家人，人家把我當成一家人嗎？一年多沒見了吧，約我吃個飯，我高高興興來了，合著你是變著法想數落我啊。”

雷東寶和宋運輝起爭執

果然后來還是出事了。雷東寶因為行賄被抓，第一反應還是要找宋運輝。沒出事前，雷東寶比誰都橫，出事了才知道要聽人言。可類似的錯誤，還是一犯再犯。

雷東寶被抓走前，囑咐妻子找宋運輝幫忙

雷東寶其實也是1980年代中國第一批鄉鎮企業家的縮影。他們抓住市場機遇，成為第一批弄潮兒；但他們也有著難以超越的自身局限，他們無法跟上時代的變化，習慣于通過“土方法”而不是科學方法來管理企業，這就導致他們很快被時代拋到身后。而人心又比他們想象中的冷漠復雜，當村里人發現他不再能帶來收益時，只會第一時間推開他。

雷東寶的下場，注定是令人嘆息的。

雷東寶和楊巡

跟宋運輝、雷東寶相比，楊巡的出身和經歷，可以說更坎坷。雷東寶“根正苗紅”；宋運輝雖然家庭成分不佳，但考上大學，進入國企后，總歸是一路向前；而楊巡的家境相當貧寒，他沒有像宋運輝那樣有姐姐庇護，相反，他得罩著自己三個弟弟妹妹，所以他初中時就輟學了，走好幾里路用饅頭換雞蛋積累了第一筆財富，之后成為改革開放后的第一批個體戶。

楊巡（董子健 飾）

但當時的個體戶，在政治地位上很尷尬，他們很難擁有一個合法的身份。個體戶不是國企，也不是農村集體經濟，動輒就會被打成投機倒把，甚至辛苦經營的一切直接被沒收。所以楊巡除了敢拼敢闖外，他也特別能吃苦、特別經得起政策的各種折騰。劇中他各種求爺爺告奶奶地找人辦事，點頭哈腰、各種賠笑，常常無能為力，也的確是社畜縮影，讓人心有戚戚。

生意難做

除了能吃苦，尤為關鍵的，楊巡還非常“精”。

“精”，首先是得精明，腦子得活，得有敏銳的商業嗅覺。楊巡從在金州市場擁有一個攤位，到買下金州市場的承包權，再到去東海尋找商機，之后接著一步步把生意做大，與他對時代趨勢的捕捉密切相關。

精明還體現在懂得如何找門路、靠關系，能說會道，擅長察言觀色。楊巡與雷東寶、宋運輝關系保持得好，很難說他沒有功利主義方面的考量。他承包了金州市場時，因為個體戶沒法辦營業執照，他就靠掛到雷東寶的小雷村，打政策的擦邊球。當金州市場做不下去，他發現宋運輝所在的東海大有發展空間，他又想著到東海做生意，嘴上說著不會利用宋運輝的關系，可每一次與東海有頭有臉的人套近乎，他的開場白里必有這么一句，“我哥宋廠長……”還是要打著宋運輝的名號要政策要便利。

“我哥宋廠長……”

可精明的人，也一定要時刻守住原則和底線，也不能遺忘了人與人之間的真誠與真情。一旦精明到把任何人、任何關系都換算成利益，自私自利那一面占據上風，那么精明就成為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就有可能滑向以鄰為壑、作奸犯科。

讓人遺憾的是，在精明世故里浸泡得太久，習慣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楊巡要保持他的真心就愈發難了。他來東海找宋運輝，本來當晚宋運輝是答應和他、尋建祥一起吃飯的，但到點了宋運輝還沒來。尋建祥說要給宋運輝打個電話，楊巡不讓；尋建祥埋怨他，他從小跟宋運輝一塊長大，但花花腸子卻這么多。楊巡說，他也不想這樣，只是做生意這么些年已經習慣了。

尋建祥指出楊巡越來越世故了

而在雷東寶被抓后，為了避免自己的金州市場不受波折，他竟然攛掇雷士根去幫雷東寶頂罪……

當楊巡慢慢變得唯利是圖，慢慢地把精明靈活變成有空子就鉆、有便宜就占時，這個“墮落”過程實在讓觀眾看得太難受。我們同情楊巡，是知道他一步步走到現在有多難，他承受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當他越來越富有，他也將面臨越來越多利益的考量。

如果說《大江大河》更多著眼于三種經濟體的發展，那么《大江大河2》就更多著眼于三個群像、三種人格在時代中的變遷。在大把機會、大把財富面前，有人守住底線，也懂得順勢而為；有人一味蠻干，被時代拋棄；也有人成為純粹的逐利者，得到了財富，失去了真情……

《大江大河2》是可細細琢磨的。你看著它像是在講述過去的故事，但講述的卻也是當下的人性，當下的我們。觀眾能夠從人物命運身上，有所思、有所得。

【上海文藝評論專項基金特約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