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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婚不育:年輕一代的選擇
原創 維舟 維舟

雖然2016年放開“全面二孩”,但中國新生兒總數在當年攀升至1786萬之后,就開始連年下滑,隨后三年依次是1723萬、1523萬、1485萬,今年不出意外的話也將在1500萬以內。更重要的是:在這兩年的新生兒中,超過半數是二胎,這意味著,現在生育的主力是想生二娃的,更年輕的人則生一個的意愿都勉強——但如果頭胎都不想生,將來又哪來的二胎呢?
不生孩子的原因,以往或許主要是不孕不育(現在發生率高達近15%,主要均可歸結為后天的生活壓力),但近些年單身主義、同性戀、丁克家庭也越來越多,上海婦聯2002年的一項調查就已顯示,丁克家庭占到上海家庭總數的12.4%,如今這個比例只會更高。
現實是,2013-2019年間,中國的結婚總數從1346.9萬對下降至927.3萬對,下跌了近三分之一。對很多年輕人來說,談什么人口危機都很遙遠空泛,自己忙于應付生活尚且不暇,“連婚都不愿結,又怎么生孩子?”

雖然很多父母都頭痛“現在的年輕人怎么了”,但如果你耐心去傾聽他們的聲音,就會發現,對他們來說,一個經常出現的關鍵字是“累”:生活很累,要負擔另一個人的感情很累,組建家庭也累,而最累的無疑就是生孩子了。既然這樣,人生苦短,為什么不讓自己活得輕松一點呢?
在這個問題上,中國社會以往普遍的直覺反應是向女性施壓,畢竟“生孩子是女人的事”,進而指責現在受女權主義思潮影響的一代“自私”、“不負責任”。但在原有的家庭權力結構不改變的情況下,結婚生子的壓力大部分(如果不是全部的話)都落在女性肩上,她們很自然地覺得現有的婚姻、家庭格局是挺壓迫的。一些激進的女權主義者甚至將選擇婚姻的女性罵作“婚驢”,仿佛她們是沒有覺悟、心甘情愿受壓迫的愚氓。
可想而知,這引發了激烈的爭議,且不說彼此理念的對錯,這樣的污名化斗爭策略本身就讓另一方不快。然而耐人尋味的一點是,像“婚驢”、“繁殖癌”這樣反婚反育的辱罵語,其前身卻正是當初宣傳手法上對“超生游擊隊”的污名化。正是從那時起,“多子多福”變成了全民嘲諷的對象,被貶低為愚昧、貧窮的象征。

本來,爭取權利并不是非得反對女性進入任何婚姻,對婚育有選擇權也未必與家庭不兼容,但反婚反育的主張至少也能自圓其說,只不過吊詭的是,它越是激進,就越是妨礙自身的實現,因為太極端的主張難以吸引到足夠多的追隨者。
問題是,不婚不育如今并不只是一些女性對父權制的反抗,很多男性也是同樣的想法。婚姻和孩子,對他們來說同樣是枷鎖,甚至因為不少地方仍然抱著“婚房、禮金都應該男方出”的觀念,討老婆的壓力還更大;至于生孩子,現在誰還關心“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實際上,如果性別權力結構不打破,個體不能在權利得到保障的前提下自由交往,那么不婚反倒是卸下了男性的負擔。或許也因此,男性的不婚不育常常更少被看作是真誠的。一個90后的男孩子曾和我抱怨說:“如今女孩子不婚不育,往往被看作是先鋒的、權利意識覺醒的表現,可是像我這樣不婚不育,卻會被普遍看作是沒有責任心的、只想玩弄女性的花花公子。”

事實上,這原本是西歐各國在現代化過程中出現的獨特家庭模式。1965年,John Hajnal在研究近代人口資料后發現,以圣彼得堡和的里雅斯特為連線,該線東南的歐洲女性幾乎都會選擇結婚,且多在十幾歲時早婚;而在其西北的歐洲發達地區,則有多達1/5的女性選擇獨身終老,即便結婚的女性也大多拖到二三十歲。
西歐的這種晚婚、高獨身率、小家庭、彈性生育率的模式,直至16世紀后才隨著現代化進程逐漸建立起來。伊麗莎白·巴丹特爾《男女論》說,有人估計高達36%的法國男女可能從不結婚,且“社會地位越高,獨身率也越高,如女工獨身的比例為10%,而女干部則為24%”。這是一個朝富足方向邁進的社會才出現的現象。
這是在中國傳統時代沒有遇到過的問題。游鑒明在分析20世紀上半葉中國關于女性獨身的言論之后發現,直到一百年前新文化運動時期鼓勵女性獨立自主,才使一部分女性走向不婚。盡管如此,“女性可以放足、讀書或就業,也能要求婚姻自由、離婚自由或戀愛自由,自由的選擇不婚卻不是一般人所樂見”。
在當時,這種以個人為出發的自主概念難以落實,因為在集體主義傳統頑強的中國社會,任何個體在追求自主時,都被認為不能忽略對父母、家庭、社會或國家的責任,迫使他們無法徹底從中掙脫出來。
如今,中國社會在經歷了三四十年的繁榮之后,終于第一次出現了這樣的結構松動。這或許看起來是人口“危機”,但卻很可能是社會轉型的“契機”——至少從歐洲歷史來看,并沒必要把這看作是迅速降臨的世界末日。接受新一代的自主選擇,尊重個體,以人為本,這才是一個人們更愿意生活在其中的社會。喜歡此內容的人還喜歡
原標題:《不婚不育:年輕一代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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