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曾經搞過核武器，后來放棄了。是不是百分之百放棄了，這是一個很難證實的話題。至少部分地放棄了，證據是伊朗把它研制核武器的資料廢棄后，藏在一所無人居住的房子里，然后被以色列人全鍋端了。伊朗領導人也多次表示伊朗無意發展核武器。這就為解決伊朗核問題提供了基礎。 

問題在于，伊朗是打算發展核能的。《核不擴散條約》不限制無核國家和平利用核能，也沒有在核武器活動與和平利用核能活動之間劃一條清晰的分界線。那么伊朗是完全不受限制地從事軍民兩用的活動呢？還是要承受部分限制呢？這就成為一個爭議的問題，其中，爭議的一個焦點是：伊朗是否可以以及如何進行鈾濃縮的活動。

鈾濃縮是典型的軍民兩用活動。用離心機進行鈾濃縮，可以提高鈾235含量。鈾235含量達到3%，這就是低濃鈾，民用反應堆往往用類似的低濃鈾作燃料；達到80%，這就是高濃鈾，可以用來制造核武器；20%是它們的分界線。

美國就說伊朗不應該搞鈾濃縮活動，否則就有發展核武器的嫌疑；伊朗說我和平利用核能需要濃縮鈾，這是我的權利；美國說如果民用你可以在國際市場上購買濃縮鈾；伊朗說我用自產的濃縮鈾不香嗎？

到了美國奧巴馬時期，聯合國五個常任理事國加上歐盟（P5+1）就開始與伊朗就鈾濃縮的事情進行談判。這個談判很難。按照伊朗的口徑，它需要很強的鈾濃縮能力生產民用核燃料。問題在于，很強的鈾濃縮能力會讓伊朗在很短的時間生產出核武器用的高濃鈾。所以，其他國家要求伊朗更少擁有離心機；伊朗要求更多擁有離心機。討價還價十分艱難。

最后，P5+1搞了個公式：如果伊朗開足離心機的馬力進行鈾濃縮，至少需要一年才能生產足夠一枚核彈用的高濃鈾。這個界限作為伊朗鈾濃縮活動的上限，并推導出伊朗可以保留多少離心機、儲存多少低濃鈾等等。伊朗同意了這個方案。這個時候，另外一個問題浮出了水面。

核武器用的裂變材料有兩種：高濃鈾、武器級钚。鈾濃縮的問題解決了，钚的問題就突出出來了。伊朗計劃建造一個重水反應堆----阿拉克反應堆，用來生產同位素。按照原有設計，這個反應堆在運行后會累積很多钚。理論上，伊朗可以從這里獲得核武器用的裂變材料。

如果各方與伊朗再就钚問題討價還價幾年，黃花菜都涼了。正在此時，一個中國科學家團隊走上前來，如此這般敘說一通，各國談判代表如夢初醒、恍然大悟，紛紛點頭，一場紛爭化作玉帛。此處略去5100字，待有心寫好中國故事的記者填充。

2015年，P5+1與伊朗達成了《伊朗核協議》（JCPOA）。按照這個協議，伊朗限制其鈾濃縮活動的規模；伊朗按照中國科學家的建議重新設計和建設阿拉克反應堆，中美提供技術援助；美國解除對伊朗的部分制裁。中國擔任了落實《伊朗核協議》钚問題的聯合組長。按照此后國際原子能機構的評述，《伊朗核協議》的執行情況還不錯。

特朗普總統上臺之后，于2018年退出了《伊朗核協議》。特朗普政府的邏輯有兩個。第一個邏輯是兩個凡是：凡是軍控條約都是壞的，凡是民主黨政府搞的都是壞的。第二個邏輯稍微復雜。

美國對伊朗有三個擔心：發展核武器、發展導彈、與美國在中東的安全框架作對。《伊朗核協議》只是限制伊朗的核武器，沒有限制后面兩個方面。特朗普做買賣的思路是：我開一份價要買三份貨：解除制裁要換取伊朗在三個方面都滿足美國的要求。伊朗當然不干。就此一拍兩散，美國退出《伊朗核協議》，恢復制裁。后來還有美國襲擊伊朗、伊朗報復。局勢一瀉千里。

拜登團隊有一些參加《伊朗核協議》談判的老手，對這個條約很看重，認為這個條約雖然不盡如人意，畢竟給伊朗發展核武器設置了限制，而且為軍民兩用活動的劃界開啟了一個思路。在勝選消息經媒體宣布之后，拜登團隊與伊朗政府之間有一些積極互動。拜登團隊表達了重回《伊朗核協議》的意愿；伊朗政府也表示只要美國解除制裁，伊朗也愿意重新遵守《伊朗核協議》。

在特朗普政府退出《伊朗核協議》之后，伊朗在鈾濃縮方面有一些報復性活動，尚不清楚這些活動是象征性的還是實質性的。這是拜登團隊需要伊朗澄清的，這個澄清與核實的過程可能需要一點時間。拜登進入白宮后需要加緊落實回歸《伊朗核協議》的步驟，所擁有的時間并不多。原因在于，半年后伊朗也會選舉新總統，出現新的變數。

還有一個重大的變數在特朗普那里，據說特朗普有對伊朗核設施進行打擊的想法。如果軍事沖突再起，拜登重回《伊朗核協議》的難度會增加。

如果拜登重回《伊朗核協議》，中美將不得不在阿拉克反應堆建設上進行合作，因為這兩個國家是《伊朗核協議》钚問題落實小組的聯合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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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發于作者的微信公共號“有李說理科技視野”。李彬系清華大學國際關系系教授。“澎湃”經授權編發。